巡檢司。
俞星臣先前親自帶人, 到王大夫家裡搜查。
苟七有隨手偷拿受害者東西的習慣,俞星臣推測他是不是受了人的啟發。
吳家案發之後,因小兩口殞命, 隻有兩家的親族來處置。
彆的倒也罷了,吳銷之妻的娘家所供述之中, 陪嫁的一樣祖傳的古銅鏡不見了蹤影, 當時兩家還起了爭執,吳族的人堅持說不曾見到此物,生恐賴到他們身上。
俞星臣將各色案卷閱覽於心, 自然記得此事。
他帶了靈樞眾人, 從王家一通找, 起初一無所獲。
直到黎明將至,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 日光從敞開的門扇射入, 俞星臣站在院中, 突然覺著麵前有什麼光耀刺眼。
他驀地抬頭,望著王家的門梁,啞然失笑。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時下的坊間風俗, 流行在門上鑲嵌一麵鏡子, 據說有辟邪的功效。
所以門上鑲著此物,並不稀奇。
加上先前他們來的時候是晚間,並沒有留意這個。
直到此刻, 俞星臣走近了細看,果然那是一麵被改動過的鏡子,迎著光,閃閃爍爍。
俞星臣叫人將它拆下。
鏡子沉甸甸地, 原本被藏匿的邊角的花紋也都顯露了出來,確實是一枚古鏡。
當俞星臣把這古鏡拿給吳氏看的時候,對吳娘子而言,就好像懸著命的最後一根線都斷了。
原來自從那天晚上楊儀去過監牢,說破了她的事,此後,監牢之中的美娘,錢三娘,王娘子,三人哪裡會輕易放過她。
要麼是美娘大罵,要麼是錢三娘痛斥,要麼是王娘子的哭訴……就算吳氏再怎麼鐵石心腸無動於衷的人,受了這樣的“折磨”,簡直比上刑還要難受。
本來她還可以支撐,直到看見俞星臣拿出了那麵鏡子。
吳娘子本來就對這個看著神鬼莫測的主審官甚是忌憚,被他那雙眼不露痕跡的眼睛盯著,仿佛能看穿她所有隱私,叫人沒開口先膽怯三分。
如今見俞星臣把自己最隱秘之物也都找到了……吳娘子知道大勢已去。
沒有多費什麼力氣,吳氏招認。
先前她在吳家做工,因有幾分姿色,被吳銷看中,她自以為也能成為吳家少奶奶,從此有靠,便跟吳銷有了苟且之事。
誰知吳銷喜新厭舊,口口聲聲說什麼“同姓不婚”,他也沒有辦法之類虛偽的話,到底另娶了他人。
新奶奶又是個極厲害的,立刻看出了他們兩人之間有事。
吳銷之妻眼裡不揉沙子,即刻給吳娘子找了個貪吝成性的王大夫,這自然是故意為之。
本來吳娘子還忍氣吞聲,誰知鄉下的親人因意外故去,她頓時沒了指望,萬念俱灰。
偏那時候,苟七趁虛而入,竟是強/暴了她。吳娘子倒也沒覺著怎樣,畢竟她早已經對此事習以為常,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又能如何。
直到又被吳銷之妻辱罵,望著對方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吳娘子心裡生出一種強烈的恨意。
憑什麼叫她如此得意?那個位置原本是自己的,還有吳銷,一對畜生!
吳娘子心裡有了算計,便故意勾引苟七,並給他出謀劃策,叫他找機會去把主母也玷辱了。
本來苟七還有點不敢,畢竟他是這家裡的家奴,怕鬨出來,自己性命不保。
吳娘子罵了他一頓,又擔保無事,苟七色膽包天,被她說動,竟答應了。
俞星臣說的沒有錯,那種“隻要女人願意,就能保命”的古怪想法,正是吳娘子提出來的。
吳娘子的心早就扭曲了,想要讓吳銷之妻難堪,自然不會叫她好過,而且她痛恨吳銷的始亂終棄,正想讓吳銷看看這女人的真麵目。
果然夫妻兩個反目,吳銷因想要保命,百般祈求妻子答應獻身,卻被罵的不堪,吳銷憤怒之下砍死了妻子,卻又知道自己死罪難逃,激怒之下,便又自戕了。
這般自相殘殺的結局,叫吳娘子笑破了肚皮。
此後苟七本來惶惶然,出去躲了兩日,聽到順天府查說是夫妻瑣碎動手互毆,這才鬆了口氣,對於吳娘子很是欽佩,從此事事都聽她的。
然後就是黃家,黃友興跟錢三娘去求子,吳娘子很看不慣黃友興那個得意洋洋的賤樣兒,摸清楚了黃家的底細,便動了手。
乃至蘇有旺家裡,因雲娘姿色出眾,跟蘇有旺小夫妻恩愛非常,王大夫給蘇有旺看過之後,回去變本加厲地說了些話,令她嫉恨於心,憑什麼隻有她過的這般不如意?
方煒跟王娘子亦是大同小異。
至於王大夫,吳娘子早就厭煩到極點。又聽說苟七被擒,她就想了這個法子,故意說有蒙麵人作案,就是誤導巡檢司跟百姓們,一來把自己撇清出來,二來,就如俞星臣之前推斷的一樣了。
王大夫是個蠢透了的,素來欺壓她欺壓的慣了,哪裡知道吳娘子的厲害,刀刃從脖子上劃過他還不知怎樣呢,直到臨死那一刻才醒悟。
苟七從受害者家裡所取之物,吳娘子有的知道,有的不知。
不過,看著俞星臣擺出的那些物件,她的臉色倒也沒多少變化,一邊辨認東西,一邊回想這東西可能是在哪一家的,雖然也有些記不清或者弄錯,但對俞星臣來說並不算問題。
到最後,俞星臣屏退左右,隻靈樞在門口。
他從袖子裡掏出那個羊脂玉佩。
“這個,你可認得?”
吳娘子沒看見他從袖子裡拿,還以為是跟那些東西一起的,定睛看了會兒,疑惑地搖頭:“我從未見過這個,看著似乎不便宜,也是苟七所拿?”
俞星臣知道她沒有說謊,便沒再問下去,隻叫她把那些供詞上畫押了事。
王娘子無罪開釋,錢三娘畢竟手刃黃友興,依舊押在牢中。
美娘因藏匿贓物,念不知情,杖二十,流放一年。
蘇有旺也自回了鋪子,不提。
俞星臣將吳娘子所交代的那些並未爆出的案子記錄抽了出來,其他的整理呈遞,也自是死罪難逃。
這些本有條不紊,隻有一件有點為難。
那王娘子這幾日在牢房之中,突然犯了惡心,時常嘔吐。
起初以為是氣鬱於內,後來錢三娘發現了不妥,便求他們給請了個大夫。
那大夫給王娘子一把脈,竟是有了身孕。
王娘子聞聽後,如被雷擊,反應過來後便拚命地開始拍打肚子,又把頭往牆上去撞,要不是獄卒們攔的及時,隻怕就要出人命了。
王娘子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錢三娘雖然一心護著腹內孩兒,但她起初也十分厭惡,還想墮下。
隻不過幾次都不成功,加上後來被黃友興各種作踐折辱之時,唯有腹中胎兒似跟她心靈相通,故而逐漸改變了心情,格外疼惜。
她倒是能理解王娘子的心情,隻是無言以對。
在放王娘子出牢獄之時,她跪倒在俞星臣跟前:“俞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爺,能夠洗刷人的冤屈,隻是我、我如今沒有臉再回去見人,尤其是……”
她摸了摸肚子,痛哭失聲:“我實在是不想活也活不了了,還不如當初沒有救我,讓我不能跟隨丈夫而去,反而懷了孽種,我不如死了。”
俞星臣看她伏地嚎啕,任憑他心思靈巧口燦蓮花,也不知從何說起,隻道:“回去吧,再怎麼說,活著……總比一死了之要強。”
王娘子抬頭,突然間想到一件事:“俞大人,那位楊侍醫呢?她、她是個最善解人意的,能不能求她……給我一副墮胎藥!我、我實在不能留著這個孽種,除去他,我還能活,留著他,我隻能死!”
俞星臣一驚:“她不會乾這種事。”
他甚至沒有問楊儀,而立刻知道她會怎麼做。
王娘子道:“俞大人,求您問問她,或者您請她來,我當麵兒求她……她是那樣好心的人,總不會見死不救。”
俞星臣嘴角微動,他本來不想跟這女人再說什麼,可此刻竟不由自主地說道:“她當然不會見死不救,但……此時對她而言,救了你,就要殺死……”那個孩子。
王娘子呆呆地聽著:“我不信,我不信楊侍醫會那麼狠心!為了個不該存在的孽種禍胎,而不顧一個活人的生死嗎?”
俞星臣擰眉想了會兒,道:“總之這件事,你不必求我,你若真有此心,或者……你去求她試試看。”
王娘子被點撥:“對,我親自去求她!她一定肯的!”又疑惑:“可是、那太醫楊家的門兒我怎麼能靠邊……”
俞星臣道:“這就與我無關了。”他拂袖離去。
忙完了這些,天色已晚。
靈樞從外進來:“大人,有一件事。”
見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靈樞搓了搓手,上前給他按頭。
“說罷。”俞星臣眉眼不抬。
靈樞說道:“今日聽聞永慶公主進宮給皇太後請安,出來之時便接了楊侍醫上車輦。”
俞星臣一抬眸。
靈樞看他一眼:“本來接楊侍醫的楊二爺他們不知如何,都跟在後頭。可車輦到了半路,卻有夏家的綺姑娘騎馬攔路,說是有人急病,竟把儀姑娘帶走。然後……夏綺就動了胎氣,一通忙碌,好歹順利生產了。”
“公主……”俞星臣的眉頭不知不覺皺起:“夏綺?楊儀……”
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一摸袖中那物,身體驀地坐直了。
靈樞打量他臉色:“還有一件、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