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陳獻從端王府離開, 才知道巡檢司緊急調自己。
他絲毫不敢怠慢,先回家稟明了自己的母親,略微收拾, 又去巡檢司報到。
此刻俞星臣早已經出城了,陳獻便隻帶了個隨身的家仆, 上馬追了出去。
直到這日傍晚, 陳獻才在景縣追上了俞星臣一行。
正俞大人在驛館安寢,陳獻進內跟他照麵,俞星臣略說了幾句話, 各自無事。
陳獻眼睛厲害, 早看出俞星臣手受了傷, 纏著細麻布, 不過他跟俞星臣也不算熟悉, 隻公事公辦罷了。
次日天不亮便啟程, 一路急行。
過了三日, 路上雖有些許波折,幸而沒有大礙。
麵前吹來的風已經透著幾分海上的腥鹹之氣,已經近了海州地界。
這日天色將晚,大家來到了海州臨近的沁州, 這沁州城外, 有一條灌河,連通著前頭海州的入海口。
俞星臣眾人在官道上趕路,旁邊的灌河便嘩啦啦作響, 河麵上也有若乾的小舟漁船之類。
正行著,卻見前方聚集著一堆的人,議論紛紛,似乎有事。
有個在前的士兵趕過去打量, 回來說道:“大人,前方河道上有一具浮屍,引了許多人都在看。”
俞星臣因連日趕路,身體受不了,早在兩日前換了馬車,此刻在車內問:“是怎麼回事?”
士兵道:“那是一具女屍,屍首上還拴著繩子跟石頭,所以那些人議論紛紛,說是被人謀財害命了的。”
俞星臣聞言疑惑:“本地仵作看過了沒有?”
士兵道:“這個沒聽說過。”
陳獻在前頭聽的分明,見俞星臣麵有猶豫之色,他便道:“這沁州看著並不大,未必有仵作,就算有,此刻也未必這麼快就出城。大人,我去看看?”
俞星臣因為自己看不得那些屍首等物,又覺著遇到異情,就這麼不聞不問經過,自是不妥。因此巴不得陳獻主動請命:“小心行事。”
陳獻一點頭,策馬前往。
不多會兒到了,翻身下地,有幾個圍觀的百姓見他身著武官袍服,可偏偏生著一張極嫩的臉蛋,分不清他到底是孩子穿著大人的衣裳玩兒,亦或者是真的武官,隻看到他背後跟著的兩個士兵,才知道是真的,忙退後數步。
這會兒已經有人將那屍首拉了上來,陳獻一看,心頭震驚。
原來這屍首好似在水裡泡了不短的時間,臉色已經是非常人一般的慘白,且微微發泡,應該比原本胖大了一倍。
幸虧俞星臣有自知之明,沒有靠前,不然這麼一看,隻怕至少半月不用吃睡了。
此刻圍觀百姓們見陳獻跟兩個士兵靠前細看,有大膽的便道:“官爺,這女子是不是被人謀害了的?”
陳獻問:“為何這麼說?”
那人道:“我們剛才撈上來的時候,她身上幫著繩子,還綴著石頭呢……就是那邊那塊,還有一塊掉到河裡去了。”
陳獻思忖:“是什麼時候看到這屍首的?”
“有人昨晚上就看到這裡有東西浮動,還以為是大魚,隻是因為晚間不敢亂摸亂動的,早上想過來看看,誰知竟是一具屍首。”
另一人道:“這幸而是晚上沒動,要是晚上拉上來,那豈不是嚇死活人?”
陳獻皺眉:“誰最先發現的?”
“就是那邊船上的人……”有人往河上指了指:“他們看見不妥,叫嚷起來。”
陳獻抬頭看了眼,河上有好幾艘船,不少人正也向著這裡張望。
十九郎一邊聽他們說,一邊細看這屍首:“你們撈她的時候她在哪裡?”
一個人指了指,道:“就在近河岸邊上,那邊有水漬的地方……所以我們才能撈上來,要是在河中間,我們也沒辦法了。”
“有沒有人認識這女子是誰?”
眾人麵麵相覷,都搖頭。
陳獻叫兩個士兵原地看著屍首,自己飛馬回到路邊上,對裡頭的俞星臣道:“大人,這件事有點蹊蹺。”
俞星臣問道:“怎麼?”
陳獻把女屍的情形、以及眾人所說都告訴了一遍,道:“他們都說是被人所害,但我發現,這屍首身上的衣裳,是被料理過的。”
“這是何意?”
陳十九皺眉:“她的裙擺都是被係在一起,打了死結,褲角也用係帶綁在腿上,上衫的領口卻是被針線縫的死死的。”
方才他看的明白,這屍首因被泡過,自然脹大,而且落水的人,最容易衣衫不整,可是這女屍,卻並不曾露出什麼肌膚之類。仔細一看,就看到被縫起的領口,以及裙子的異樣。
俞星臣皺眉:“你是說……”
陳獻道:“倘若她是被人所害,那這害她的人為何要多此一舉?難道怕她落水之後會赤身露體?”
俞星臣微微搖頭:“所以你的意思是說,這女子乃係……自殺?”
陳獻說道:“多半如此。她的屍首上綴著石頭,可那石頭的重量也並不足以把她墜入河中,這就有點奇怪。”
俞星臣道:“此女是何人,無人認得?”
陳獻道:“暫時無人認領。我想她一個弱女子,總不至於跋涉到這裡尋死,若大人想查,隻能先從離這最近的村鎮追查。可就怕耽誤時間,”
正在此時,俞星臣看向遠方,道:“你看那人。”
陳獻轉頭,卻見在圍觀屍首的人之中,有個中年男子正扭頭而走,神情略見慌張。十九郎見狀,立刻吩咐兩個士兵,讓去把此人帶來。
士兵們奔過去,將那人攔下,那人驚慌失措,忙道:“大人,不關我的事,我什麼都沒做。”
被拉到跟前,陳獻問道:“你認得那女屍是何人?”
那人跪在地上,眼神遊移。陳獻道:“你不說,莫非就是你害的?”
“不不,小人隻是、隻是剛才冷不防才認出那女屍是誰,一時驚心……”
“她是何人?”
“回大人,這是我們村子裡的程娘子。”
“她為何尋死你可知道?”
“不、不知,隻不過,她的丈夫王篤在幾天前,去河上打漁的時候喝醉了酒,掉進水裡淹死了。今日她不知怎麼也……”
陳獻看了俞星臣一眼,俞星臣道:“此案沁州縣可處置過了?”
那人呆了呆,說道:“那王大哥是自己失足淹死的,所以縣衙裡也沒有追查。”
說到這裡,岸邊上又出現了幾個人,走到那屍首旁邊,不知在說些什麼。陳獻問:“那幾個人是誰,好似也認得那屍首。”
跪地的人仰頭看了會兒:“也是我們村子裡的,為首那個叫王秒,跟死了的王篤頗好,大概是聽說了程娘子出了事就趕來了。”
隨風傳來吵嚷的聲音,陳獻道:“大人,我去看看。”
他策馬又奔了回去,還未下地,就聽到有個人道:“你們是哪裡的官?這是我們村裡的人,因她丈夫失足落了河死了,她一時想不開才跳了河,憑什麼不讓我們帶走屍首?”
陳獻聽到這兩句,眼睛眯起,走近了問:“你是哪一位?”
那人先是一驚,回頭看是個娃娃臉的少年,才鬆了口氣:“我、我是跟程嫂子同村的王秒。”
陳獻笑道:“你怎麼知道她是自殺?”
王秒道:“又沒有人害她,不是自殺是什麼?必定是因為喪夫之後過於悲痛……”
陳獻道:“她身上被捆了繩子,自殺的人,這麼做豈不是多此一舉?”
王秒微怔。
旁邊聽著的幾個也說:“對啊,要是自殺,乾嗎還要捆起來,一定是有人殺了她。”
王秒道:“好好地殺她乾什麼?”
陳獻聽到這裡,笑道:“我也想知道,總是要有個緣故,圖財或者圖色。”他說著便盯著王秒,見他聽見自己說“圖財”的時候,臉上大不以為然,說到“圖色”,卻臉色一變。
這會兒圍觀中有人道:“會不會是有人看這女人生得好看,把她捆起來想要強/暴?她寧死不從,才被丟儘河裡的?”
此猜測似乎有點靠譜,大家紛紛點頭。
唯獨那王秒皺著眉,隻不做聲。
陳獻看到這裡,便道:“你既然認識這女子,想必也認得她的丈夫王篤?”
王秒道:“那當然,我們都是同村的,偶爾一起出河裡打漁。”
“那他是怎麼死的?”
“當然是喝醉了失足落入水裡淹死了。”
“那天你沒跟他一起?”
王秒搖頭:“那天我病了,在家裡沒出船。”
陳獻問:“王篤平時也常常喝醉?”
“這……倒也算不上,想必那天喝的格外多。詳細怎麼我就不知道了。”
正在此刻,就見從沁州城的方向,官道上有幾匹馬向著這邊奔馳而來,原來正是城內的巡差,聽了報信,急忙趕來。
見河岸上亂糟糟地,這些人還沒靠前,就先威風凜凜地呼喝起來:“讓開讓開!死的人在哪裡?”
百姓們趕忙向著旁邊退出去,唯獨陳獻站著不動。
那人瞥了一眼,欺他麵嫩又加麵生,笑道:“哪裡來的娃兒?你穿的是什麼?偷你家大人的衣裳?”
陳獻心裡惱了,麵上不動聲色,見他快到跟前,便笑嘻嘻地一伸腿。
那人冷不防,被他絆的向前栽倒過去,幾乎撲到那女屍身上。
他嚇得臉色如雪,連滾帶爬地往旁邊跌了出去。
陳獻抱著雙臂道:“不是吧,這女屍難不成是你的什麼長輩,怎麼一見到就要行大禮呢?”
那巡差反應過來,怒道:“你小子給我使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