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獻冷道:“嘴裡彆不乾不淨!”
跟那巡差一起來的兩人本要上前動手,陳獻雖不怕他們,卻也不想在這兒耽誤時間,便喝道:“我們是京畿巡檢司、奉命前往海州的特使,你們是不要命了?”
這才鎮住了三人。
此刻俞星臣已經下了車,陳獻領著那三人過來見禮。
那幾個起初看見陳獻,被他的青嫩迷惑,還不太信服,當見了俞星臣,看他這般尊貴端莊的容貌氣質,才肅然起敬,忙行禮。
陳獻則悄悄地把那個叫王秒的供述說了。
俞星臣微微點頭,吩咐那三名官差道:“此女屍死因蹊蹺,將屍首帶回衙門。還有那叫王秒的人一並帶回,不得有誤。”
官差們暗暗叫苦,卻又不敢違背,隻得在本地借了個板車,將女屍放在車上,又帶了王秒,一起回沁州城。
沁州知縣賈大人跟巡檢司林旅帥聽說報信,忙接了出來。
略略寒暄,俞星臣便提起女屍的案子,以及那王篤之死。
賈嚴竟全然不知,趕忙詢問主簿,才知道原來是王家村裡的保長負責處理了此事。
俞星臣心中不悅,卻也不動聲色,隻命速速將那保長傳來。
在那王保長到之前,俞星臣親審問那叫王秒的。
王秒把跟陳獻說的那些話都又說了一遍,紋絲不差。
俞星臣一一聽著,說道:“你說你當天病了,不知得了什麼病?”
“回大人,是吃壞了肚子,肚子疼。”
“吃了什麼?”
“吃了……吃了一個爛果子。”
俞星臣問:“什麼果子?”
王秒呆了會兒:“是個、是個香瓜,不對,是桃子。”
“到底是什麼?”
“桃、桃子。”
俞星臣嗤地輕笑:“什麼桃子,哪裡買的,多少錢?”
王秒的額頭冒了汗。
俞星臣淡淡地望著他:“你還能繼續往下編,本官就陪你,隻是你想好了,你家裡還有什麼人?本官會一一問他們,你想的到想不到的,都會問到,但凡有回答不對的地方……你要仔細!”
“大、大人……”王秒哪裡見過這個陣仗,目瞪口呆。
俞星臣道:“你不知這是什麼意思,本官告訴你,倘若你家裡人的說法跟你的不一樣,那就說明你肚子疼是假,既然是假,你就可能不在家,既然不在家,那就可能跟王篤在一起……”
說到這裡,俞星臣使出他的拿手好戲,“啪!”一記驚堂木讓人魂飛魄散。
俞星臣厲聲喝道:“你是灌了王篤喝酒,還是迷/藥?還是直接把他淹死的?快說!”
王秒驚魂未定:“小人沒有、沒有灌他迷/藥……”
“那就是你把他灌醉了的?”
“小人……小人沒有……”
俞星臣不由分說:“那就是你把他淹死了!”
王秒要給繞暈了,本能否認:“不不!不是小人淹死他的!”
“那又是誰?”
“是……”
王秒張了張嘴,突然意識到自己仿佛不小心說了了不得的,頓時麵色慘然。
俞星臣了然地一笑:“要改口先想好,你能不能禁得起刑訊,要麼,就是你害死了王篤,要麼,你夥同他人……如果你隻是知情不報,本官還可以從輕發落……或者你先揭發了你的同夥,本官亦可以酌情處置,你若是咬緊牙關不說,等本官查明真相,少不得你也要挨上一刀,到時候後悔也晚了!”
陳獻在旁邊,望著俞星臣審案,麵上浮出一點笑。
他本來擔心這一行未免無趣,如今看來,倒好象會出人意料的好玩兒。
王篤的屍首早已經入土,而沁州確實並無仵作,隻有一個醫官坐鎮。
那許醫官說道:“當時保長命人來報,說是醉酒失足淹死,小人去看過,確實有些酒氣,並無疑點。”
俞星臣沉著臉,他雖然乾不成仵作的事,但很清楚楊儀是如何行事的。
這位醫官隻靠“一眼”就定案,已經不是一個“草率”能形容,可他畢竟不是仵作,倒也不便苛責,當下訓斥兩句,命他退了。
這個案子,其實並不複雜。
在王家村的保長來之前,俞星臣已經弄清楚來龍去脈。
因為王篤的妻子有幾分姿色,王家村的王保長看上了,礙於還有個王篤在,於是威逼利誘王秒,叫他幫手,設計把王篤害死,蓋上一個醉酒落水的原因。
反正他是保長,跟衙門裡也有些關係,這種理由又很難被人戳破,天衣無縫。
這也是王秒一看程娘子屍首就知道不是彆人所害,一來,他心裡有鬼,二來,他也不想讓人覺著程娘子是被人謀害。
一旦認定是謀害,自然又要節外生枝,所以他很想趕緊把屍首帶走,隻要裝作無事埋了,依舊天下太平。
不料越是這樣著急,越是讓陳獻發現了他的馬腳。
至於這計劃之中,雖然王篤死了,但程娘子認定丈夫不是那種醉酒誤事的人,本就心裡存疑。
偏這時侯,王保長登門,言語調戲,要娶她當填房。
程娘子驚心動魄,質問是不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但就算真相十有八九,程娘子一個人,又是女子,卻沒法兒跟能隻手遮天的保長抗衡。
而且王保長對她虎視眈眈,稍有不慎,她自己也要失身於此人。
她思來想去,滿心絕望,心想隻有一死可以乾淨。
於是便係了裙帶,縫了衣裳,免得自己死後還要衣衫不整遭人羞辱。
不料……正趕上俞星臣一行人經過,終於沉冤得雪!
俞星臣又審問了王保長,就算再奸猾之人,如何能在俞星臣麵前弄鬼,一番審訊,竟認罪畫押。
看過所有證供後,俞星臣把本地賈知縣跟林旅帥申飭了一番,命他們以後謹慎行事。
因天色已晚,便在驛館歇息。
晚上,俞星臣本已經安枕,不知為何,竟睡不著。
手背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沒法回想當時那種鑽心刺骨的疼。
這幾天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敢。
他不是薛放那種習慣了刀口舔血、身上帶傷的人,這種傷對他而言,已經是天大的事。
俞星臣想了半晌,翻身坐起。
夜闌更深,萬籟無聲。
俞星臣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領了差事,遠離京城,本是他自己的選擇,他不想再麵對那些複雜而叫他難以麵對的事,不管是楊儀,薛放,還是楊甯。
但此時離開了,他卻又忍不住開始猜測,此刻京內的情形到底是怎麼樣。
按照薛放那個脾氣跟行事……隻要過了扈遠侯那一關,隻怕薛家跟楊家很快就……
俞星臣想:開弓沒有回頭箭。
那天,在巡檢司推案子熬夜之時,俞星臣吩咐夜宵。
楊儀隻看了眼那一碗似曾相識的麵,就轉開了頭。
俞星臣知道,她心中對自己的抵觸遠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那碗麵,明明是她曾經習慣親手給他做的,可是她做的麵裡,多了樣東西——枸杞子。
這是在府內或者府外,不管是館子還是席麵上都沒有的,連他起初也不習慣,後來雖也不很愛吃,但覺著加上點紅彤彤的枸杞子,不管怎樣,這麵倒是賞心悅目了好些。
先前在他大病了那場之後,一些前世的殘影逐漸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
同時,俞星臣也想起了夫妻相處的種種。
包括楊儀的種種殷勤小意,包括那碗吃了會叫他熨帖的清水雞湯麵。
他曾經回憶著,吩咐巡檢司的廚子如法炮製做了來。
按理說……配料之類一應具全,口味該是一樣的。
但不管吃了幾次,俞星臣都吃不出楊儀曾經做的那個味道。
而在薛放跟楊儀都在的那天晚上,當時俞星臣格外吩咐靈樞,並不是告訴他怎麼去做,而是叫他吩咐廚下,彆放枸杞子。
因為他知道,若真的配料一應具全,楊儀即刻就會看出不妥。
可就算已經刻意小心,楊儀看到那清水銀絲麵,依舊麵露抵觸。
俞星臣心潮起伏,越發沒了睡意。
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
正欲喝,突然發現窗欞上隱隱有火光閃現。
起初他以為是巡夜的人的燈籠光,心念一動,便喝道:“靈樞!”
叫了聲之後,又忙去開門:“陳獻,十九郎!”
門扇才打開,濃煙滾滾襲了進來,煙火交織,幾乎讓俞星臣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