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楊儀說著,他才也有點恍惚。
將心比心,倘若是他……確實也不會這麼做,除非對方是至親骨肉之類的,才不計較銀錢數目。
楊佑持趕緊拿出契約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確認無礙,便對楊儀道:“不用多心,大不了我再四處打探打探。橫豎他們不是騙咱們的就成。反正白紙黑字的契約在這裡了……”
楊儀道:“我倒不是覺著他在騙咱們。”
“不是這個又是什麼?”楊佑持驚訝。
楊儀想不通,暫且把此事摁下:“二哥哥隻細細打聽著就是,不過在這之前,另有一件緊急的事情,我想要拜托二哥哥幫忙。”
“你彆說幫忙,有什麼事隻管叫我去做就是了。”楊佑持嘖了聲:“又不是外人,老這麼客氣誰受得了。”
楊儀招了招手,楊佑持忙馬上俯身靠近她。楊儀悄悄地跟他說了幾句話,楊佑持皺著眉,有些驚訝地望向她:“這……當真?”
楊儀點頭:“這件事要立即去辦,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海州,親自送到……”她猶豫了會兒,本要說陳獻,可想到陳獻的那個脾氣,又實在吃不準他是否會信以為真,妥善起見,還是說道:“送到俞巡檢手中。”
楊佑持擰眉看了她一會兒,終於道:“好吧,既然這樣,我也不問了,我立刻去找修書的相公。”
楊儀看他答應的這麼痛快,心裡寬慰:“二哥哥快去吧,這是正經大事。”
她故意說的鄭重些,免得楊佑持不肯認真辦。
楊佑持笑道:“放心。南市那裡的腳力最多……他們的路又很熟,快的話,不消一天兩天的就到了。”
事不宜遲,楊二爺揚鞭而去。
楊儀目送楊佑持離開,雖去了一件心事,但卻毫無喜悅之情。
她本來猶豫不決,不知該怎麼處理此事,可是夏綺提起了陳獻,這好像一個合理而不可抗拒的理由,讓她心底的那杆秤立即傾斜了,當下不用想了。
她得用最直接的法子,提醒俞星臣叫他留意海州的大潮。
心裡亂糟糟地,楊儀拚力壓下。
隻當做是……為了陳十九郎,為了夏綺,以及那海州的滿城百姓。
正行著,馬車突然放慢了,趕車的回頭道:“姑娘,好像是十七爺他們!”
楊儀很意外,忙掀開車簾往外看,卻見此刻馬車停在十字路口,路上正有一隊人馬經過,巡檢司服色。
當中最惹人眼目的風流少年,身量頎長,脊背軒挺,他雙腳踩鐙,腰胯虛懸馬背,遊龍似的架勢。
楊儀知道薛放的傷沒有全好,見如此情形,不由叫道:“十七……”
可才叫了一聲“十”,便意識到這是在大街上,倒是不好造次。
這功夫那邊已然經過了。楊儀皺眉,很想叫人去打聽打聽薛放這是要去哪兒,怎麼看著如此著急……難不成是哪裡又出了案子?
可是他已經走了。楊儀悶悶地放下車簾。
馬車重又向前,才行了一會兒,楊儀便聽到馬蹄聲響,下一刻,有人在車窗上一敲。
楊儀不敢置信,猛地掀起簾子。
果然看到薛放馬上俯身,向著她正笑的眉眼燦爛:“我先前就聽見好似有人叫我,不死心回來看看,果然吧?”
楊儀震驚,方才她其實隻是心裡動了那個念頭,那兩個字都沒有喊出聲來,他怎麼就能聽見?
殊不知薛放雖目不斜視,但眼角餘光自然照顧八方,雖沒看清楊府馬車,卻驚鴻一瞥留下印象,到底不放心,就回過頭來。
果真是她。
楊儀問道:“你這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兒?現在還不適合騎馬,怎麼忘了?”
薛放沒有立刻回答。
楊儀驚愕:“怎麼了?”
薛放回頭看了眼,把心一橫:“我才領了命,要出京……先前去楊家找你,誰知你已經出門,本來以為見不著了……”
楊儀沒等他說完便忙問:“出什麼京?你要去哪兒?”
聽他說出京,楊儀本以為是去照縣啊、雞鳴縣之類附近地方,興許是為案子,可他竟然特意去楊家找自己……這顯然不是近郊的意思!
四目相對,薛放突然想起她似乎說過不許自己去海州等話,隻是在他看來,楊儀那隻是舍不得自己去冒險罷了。
於是薛放小聲道:“其實是海州那邊兒有點事,馮將軍信不過俞星臣那個家夥,叫我過去幫忙。”
“什麼,海州?”楊儀失聲,她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要去海州?”
薛放卻笑道:“你放心,我辦完了事很快就回來了,我還跟老將軍說好了,等咱們成親,他得出雙份兒的禮金呢。”
“你還說?誰跟你玩笑!”楊儀的聲音嚴厲起來,眼睛都紅了。
薛放一驚。
楊儀抓了抓胸口的衣襟,讓自己平靜:“我先前跟你說過不許你去的,你怎麼不聽?”
之前是在侯府,薛放病著,隨口說了幾句俞星臣的玩笑,說他趁著自己的病去搶功。
楊儀那會兒曾說,就算他好好的也不許去。
他當然記得,可沒想到她這樣鄭重……是真的舍不得自己?
或者,隻是太擔心他了吧?
四目相對,薛放潤了潤唇:“你從來是最善解人意的,今日怎麼了?你難道沒聽說過軍命難違?老將軍下令,我就是領了軍令,哪裡還能退回去呢?”
楊儀直直地看著他,意識到真的是“覆水難收”,攔不住的。
薛放還想再寬慰她幾句,見她的臉上忽然沒了血色,他心裡突然一疼,忙伸手過去拉住她:“到底怎麼了?”
楊儀心裡有好多話,思來想去:“不能改了嗎?”
薛放從來不肯讓她失望,但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就如他所說,他已經領了軍令,而且俞星臣生死未卜,雖然他自認俞星臣不是那麼輕易就會死了的人,可誰說得準呢?萬一真的那麼不湊巧,俞某人馬失前蹄呢?
他絕不能袖手旁觀。
薛放道:“不能。”
楊儀閉上雙眼,放下車簾,將身子往車內一退。
薛放看的驚心,索性跳下馬來,上了車。
楊儀沒想到他會進來,便轉身背對著他。
“姐姐,”薛放半跪著上前拉住她:“你彆生氣,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動惱,真的有個必須要去的理由。”
楊儀的眼睛都模糊了,心裡隱隱作痛,說不出話。
薛放答應了馮雨岩,不肯把俞星臣的事告訴人,但是他之所以瞞著楊儀,卻是怕楊儀為此更加不安。
一則她恐怕會擔心俞星臣,二則,若俞星臣出了事,她自然也會加倍的為自己擔心了。
沒有法子,他索性把楊儀抱緊:“你到底跟我說句話,可知我不怕刀山火海,最怕你不理我。”
薛放一著急,聲音也有點發顫,這是他出京離彆,如果這會兒楊儀跟他置氣,這一道兒隻怕他都不能安心。
楊儀被他抱的緊緊地,看到自己被擠的褶皺的袍子,突然想到小連的話。
想到這個,不免又想起昨晚……那時候是真的以為一時一刻都不會再分開了,如今,這可真是“樂極生悲”。
“你鬆手。”楊儀終於出聲。
“我不,除非你笑一笑。”
“你弄皺我的袍子,我怎麼進宮?鬆開。”
薛放稍微鬆開了幾分,卻還環抱著她,有點委屈地低著頭望著她的眼。
楊儀抬眸:“既然領了軍命,那也是沒有法子。”
薛放忙點頭:“你彆生氣,我真的會小心行事,會儘快回來……”
楊儀歎息,看他急得額頭微汗,便抬手給他擦了擦:“你說的話,你要牢牢記著。”
“都記著呢。”薛放仍是眼巴巴地看著她:“楊儀……好姐姐,隻要你彆生我的氣,要我怎麼都行。”
楊儀的眼底一片潮熱,她搖頭:“我沒生你的氣,我隻是……”她目光閃爍,仔細端詳著薛放的眉眼,“太舍不得你。”
薛放猛地一震。
對他而言,這簡直比一萬句的甜言蜜語還要令人魂悸魄動。
楊儀靠近,在他的唇上輕輕地親了下:“既然你非去不可,那就去吧,隻要……你好好的……”
還未說完,薛放摟著她的脖頸,緊緊地吻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