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樞一震,複留神,卻見那婦人東張西望中,不時回頭向身後某處打量。
俞星臣淡淡道:“她自然是發現了異常之人,才會麵露那種表情。我不知刺客在何處,但偏偏是這些普通人,卻能給我們一一指出來。”
兩人就這麼閒逛似的,一路走,一路到了巡檢司。
巡檢司的士兵猛地看到是俞星臣,大驚失色,以為見了鬼。俞星臣淡淡道:“去稟告林旅帥,我有要事。對了,把賈知縣也請來。”
他說著便邁步向內,還不到正廳,裡頭林楓飛跑而出,一眼看到俞星臣,臉色也大不妙:“俞、俞巡檢?!你不是已經……”
俞星臣一笑:“讓林旅帥受驚了,俞某大難不死,有事相商。”
林楓目瞪口呆,忐忑不安請了他進廳內,不多時賈知縣也來到,更是意外。
俞星臣示意兩人落座,看向林楓:“林旅帥,昨夜馬渠提出的條件,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林楓汗毛倒豎,猛地站了起來:“俞巡檢……”
俞星臣輕描淡寫道:“你是想跟宵小不法之徒同流合汙到底,還是要棄暗投明?畢竟你如今隻是貪汙受賄之罪,罪不至死。大家同為巡檢司手足,我還是想拉你一把的。”
林旅帥定定地看著俞星臣,賈知縣懵懂:“什、什麼?俞巡檢是何意?”
俞星臣不理他,隻望著林楓:“林大人,選什麼路,隻在你一念之間,之前走錯了不要緊,懸崖勒馬的機會給了你,是要一條道走到黑,還是幡然醒悟,在你。”
他這麼淡定,就仿佛一聲令下,門外便會湧進來千軍萬馬,雷厲風行地將林楓拿下。
林楓站立不穩,跪倒在地:“俞巡檢!我……我是先前被那馬渠等人拉下水,他們百般要挾,求大人饒恕!”
賈知縣也驚的坐不住,戰戰兢兢起身。
俞星臣瞥著林楓:“看樣子林大人還是有救的。既然這樣,你且請起。”
林旅帥道謝起身。
俞星臣道:“巡檢司多少人?”
林旅帥回答:“此刻可調用的有二百餘人。”
俞星臣道:“都調來,本官有用。”
林楓不疑有他,急忙吩咐調人。
俞星臣看向賈知縣:“縣衙多少人馬。”
賈知縣早被他的氣勢壓倒,道:“回、回大人,先有衙役亦有百餘人等。”
俞星臣道:“調來。”
吩咐調人,俞星臣又命將王保長押來。
王保長似乎知道自己不會有事,望著俞星臣,透出幾分有恃無恐的輕蔑之態。
俞星臣見狀便知道不會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來:“那就勞煩你,跟我走一趟吧。”
很快,巡檢司的士兵跟縣衙的差役都趕來巡檢司,在門口列隊。
俞星臣起身帶了靈樞往外,林楓跟賈知縣一左一右隨行,出了大門,俞星臣道:“陳十九郎傳信,海州方麵有大變故,我要即刻調這些人前往。林旅帥隨行吧。”
林楓不疑有他,領命上馬。俞星臣則上了馬車,諸多士兵簇擁著出城,向著海州方向而行。
沁州從沒有過這樣浩浩蕩蕩的場麵,引得許多百姓觀望,順利出城,過灌河口的時候,隊伍突然停了不動。
俞星臣人在車內,心知不妙,掀開車簾,見林旅帥打馬而來。
目光相對,林楓愧疚道:“俞大人,請恕我……得罪了。”
俞星臣雙眸眯起:“這麼說,林旅帥是出爾反爾,不想回頭了。”
林楓的臉上顯出痛苦之色:“不是我不想回頭,是已經回不了頭,他們……挾持了我的家人。俞大人,我就算罪該萬死,但……罪不及妻兒。”
俞星臣道:“你有膽子在這裡對我動手,可想好日後怎麼交代了。”
林楓閉了閉雙眼:“反正昨日俞大人已經身故。真真假假,誰說得清。”
俞星臣冷笑道:“堂堂的朝廷命官,竟墮落到如此地步。既然你圖窮匕見,那我也隻好……”
他頓了頓,喚道:“靈樞。”
林楓以為他是想叫靈樞殊死相抗,誰知靈樞並沒有靠前。
原來從出城之時,王保長的囚車就在俞星臣馬車之後,靈樞便跟在馬車尾,此刻聽俞星臣出聲,靈樞手起刀落。
那原本還滿臉得意之色的王保長一驚,頸間鮮血狂噴,臉上的笑迅速凝固。
林楓回頭見了,氣急敗壞:“俞巡檢!”
俞星臣淡淡道:“那些人費儘心思想保住此人,必有緣故,我就算不能自保,也要先殺了他!如何,你沒法兒交差了麼?”
就在這時,靈樞急叫道:“大人!”
說話間,他飛身而起。
人群中躍起兩人,都是巡檢司士兵的打扮,但顯然他們並非尋常兵士。
電光火石間,靈樞已經跟他們對了數招。
這些人的劍法竟是出人意料的詭異,並不屬於哪一種門派套路,反而透著幾分邪意。
連靈樞這般的高手都有些抵擋不住,初次對上,幾乎吃了虧。
隻聽刷刷數聲,衣衫已經被那怪異的斜劍劃破,若不是靈樞身法敏捷,恐怕就要傷在這怪劍之下!
林旅帥臉色慘然,他手下那些士兵們看的莫名,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副將過來道:“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另一人反應快些,叫道:“有刺客,保護俞……”
話未說完,那跟靈樞對戰的士兵手中刀光一揮。
副將身形一晃,頹然低頭,人已從馬背上栽倒!
眾士兵見狀轟然大亂。
林楓仿佛被嚇呆了,不知所措。
俞星臣猝不及防把那慘狀看了個正著,眼前一黑。
他咬了咬舌尖,反而從車內現身。
“區區一個地方保長,怎能請動如此高手,”俞星臣臨危不亂,寸不爛之舌比可以比肩最厲害的招式,揚聲道:“你們到底有什麼圖謀,是想……在沁州、或者是海州……”
他故意的說的很慢,就是為看那兩個假士兵、真刺客的反應。
果然,就在他提到“圖謀”以及“沁州”的時候,其中一人的攻勢突然緩了下來,似乎想聽俞星臣在說什麼。
靈樞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刀光如電,逼得那人步步後退。
那刺客的同伴見狀,怒喝了聲:“混賬!留神,不要中他的計!”
又回頭對林旅帥道:“你還不動手殺了他,難道要等你夫人跟兒子的頭送到跟前嗎?”
林楓渾身顫抖,手壓著刀柄,哆哆嗦嗦,終於抽了出來!
俞星臣還不怎麼慌張,靈樞卻受不了,一個恍神竟吃了一刀,肩頭頓時鮮血淋漓。
靈樞忍痛把右手刀轉到左手:“大人!”
俞星臣冷冷地看著麵前的情形。
生死攸關,他的臉色反而更淡漠了幾分,冷笑道:“你們處心積慮地想殺我,無妨,就算我死,巡檢司自然會派更厲害的人來……到那時候你們想要殺人滅口,就是癡心妄想。而你們的圖謀也注定破滅,絕對無法達成。”
他超然鎮定的態度以及篤然的口吻成功地激怒了兩個刺客。
也讓林旅帥的手更加抖了,那刀已經舉起,卻遲遲地無法落下。
“果然不愧是俞家最值得期待的子弟……之前我們被你的‘空城計’蒙蔽,現在,絕不會再中你的激將法,”其中一個刺客停手,橫刀在胸:“既然你的嘴如此之硬,那我唯有讓你死的格外痛苦些,用以表達我的敬意。”
他的話說的文縐縐地,俞星臣卻覺著有人拿著帶刺的棍兒在戳自己的耳朵,總覺著哪裡生硬難聽。
俞星臣皺眉沉吟。
靈樞聽對方大放厥詞,反而激發一股血氣:“我絕不會讓你們這些宵小之輩動大人一根手指。”
就在這人仰馬翻一團混戰之時,前方官道上有數匹馬疾馳而來。
為首那人遠遠拋開眾人,微微弓起的身形好似遊龍驚鴻,在馬背上起伏自如。
他來的極快,奔雷般的馬蹄聲也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俞星臣本心無旁騖,直到瞥見那道影子。
一刹那,他把近在咫尺的危險都給忽略了。
塵土飛揚之中,有個聲音朗朗大笑:“就知道俞大人不會這麼容易死。”
正在對敵的靈樞也聽見了,他渾身一顫:“十七爺!”
話音未落,“刷刷”兩聲,那本來壓製靈樞的刺客陡然後退,肩頭卻仍是被鋒利箭簇擦傷,一陣劇痛。
與此同時,本逼近俞星臣的那刺客也縱身掠起,堪堪避開了那奪命的第箭。
兩個刺客驚愕轉頭,以他們的功力,尋常的弓箭本來是近不了身的。可他們竟然差點兒沒避開這支連環箭。
煙塵飄蕩中,一道矯健的身影陡然閃現,馬背上的少年手中摁著弓,好整以暇地闖入戰團。
薛放是一副輕描淡寫的口吻,戲謔般對俞星臣道:“不過,我現在在這兒了,你可以當場死給我看,這樣我就放心了。”
他明明說著世上最刻薄的言語,卻笑的明眸皓齒,就好像滿天陰雲裡傾瀉而出的烈陽。
俞星臣捏了捏袖子裡那一對泥人兒,聽見自己心頭一聲幽幽歎息。
不知道是安心,生氣……亦或者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