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樞上前, 輕輕地喚了聲:“大人。”
俞星臣道:“如何,他們可有行動。”
“真如大人所料。”靈樞將自己在林旅帥屋頂所聽見的話全都告訴了俞星臣:“本來想跟著那馬渠看看他的巢穴,可那院子防備甚嚴, 還養了護院的狗,隻能先行回來。”
俞星臣道:“你做的對, 如今最不該打草驚蛇。”
靈樞看著燈光下他的臉, 不由走近了一步:“大人叫我出去監視巡檢司跟縣衙的舉動,隻留大人一個在這裡,我卻不能放心。早知如此, 為何不叫陳隊正多留幾個人?”
俞星臣一笑:“人多了容易走漏消息, 何況行動起來也招人眼目。”
他溫文依舊的笑容, 卻讓靈樞紅了眼圈:“陳十九郎辦事太不由分說、揪人的心了, 那夜竟不告訴我真相, 我還以為大人……”
俞星臣道:“他若不瞞著你, 你怎能真情流露, 騙過那些人呢,他自是知道你是個不習慣假裝的人。”
靈樞垂下頭,仍是有點難過,小聲道:“能不能求大人一件事, 您以後不可再如此了。至少彆瞞著我。”
俞星臣卻明白自己這一遭兒嚇得靈樞不輕, 便許諾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那天晚上,俞星臣因睡不著而起夜, 誰知卻見火光煙塵,正要喚人,卻有人從外間闖了進來。
那闖進來的卻不是彆人,正是陳獻。
陳十九郎笑道:“靈樞不能來了。”
俞星臣問他是什麼意思, 陳獻道:“我方才已經指點靈樞去追一個刺客。這叫調虎離山。”
這會兒屋內已經有些呆不住,俞星臣捂著口鼻,忍著咳嗽。
陳獻將他攬住,趁著人還沒有察覺,帶他從窗戶躍出,安置在驛館僻靜之處。
俞星臣是聰明人,看著他的舉止就知道:“你想將計就計?”
陳獻道:“不知何人想要刺殺大人,我想索性就來一招請君入甕,看看大人‘死’了後,會是什麼情形,也許狐狸尾巴就漏出來了呢。”
俞星臣飛快一想,道:“也好,我在暗,你在明,分頭行事,誰先辦完了事,再行彙合。”
陳獻道:“既然俞巡檢同意這法子,那就各自珍重吧。天明後我會帶人離開,這裡就有勞大人。”
兩人商議了片刻,陳獻便折身回去,隻裝作是去追刺客的樣子,演了一出好戲。
隻是讓陳獻沒想到的是,驚怒傷痛之下的靈樞差點兒衝進火場,要不是十九郎當時奮不顧身及時拉住了,這會兒隻怕俞星臣是假死,靈樞卻是真死了。
如今沁州這裡,見京畿巡檢司的人去了,果真林旅帥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俞星臣沉吟道:“那王保長無法無天,害死人命視作等閒,我就猜他上頭必有保護傘,現在看來就是林楓,不過……”
靈樞道:“不過什麼?”
俞星臣道:“那個馬渠,有點古怪。一個小小的保長怎麼竟敢威脅巡檢司的旅帥,還有你說的什麼‘大福氣’,他指的是什麼,難不成他頭頂上除了林旅帥外,還有更了不得的勢力。”
靈樞回想著:“他的口吻確實有些狂妄,好像不把林旅帥放在眼裡,林旅帥盛怒,都無濟於事。”
“我是真想不出,他頭上還會有什麼人了,”俞星臣琢磨了片刻,“本來是衝著海州去的,沒想到這小小的沁州,亦是妖風陣陣,令人不可小覷。”
他喃喃了一句,突然皺眉:“又或者……這二者之間是有關聯的。”
靈樞不懂:“大人指的是什麼?”
俞星臣道:“這件事表麵上看來,是因為我破了灌江浮屍案子,拿住了王保長,但……”他的眼神幾度變化:“沁州跟海州距離本就很近,也許背後的人對我動手,不僅是為浮屍案,還是為了海州……”
靈樞還是不太明白。但他隻惦記一件事:“大人,既然林旅帥庇護王保長確鑿,而謀害大人的正是王保長馬渠眾人,那麼,事不宜遲,得趕緊將那些狼心狗肺之人緝拿歸案,然後好跟陳十九郎他們彙合。”
“馬渠所去的那所宅院是誰所有,裡間是何人,尚且不知。”俞星臣搖頭:“明日一早你再去打探,務必查明。”
靈樞隻得領命,又見時候不早,便讓俞星臣安歇。
俞星臣看了看窗外沉沉夜色,從這裡自然看不到海州,但他仿佛能感覺到自海上吹來的風,風裡似乎透出了某種異樣的味道。
他想起了那連綿半月的雨,也快到時候了。
次日寅時左右,靈樞出了客棧。
他按照俞星臣的吩咐,遠遠地盯著那所宅院。
此刻天色絕早,路上並無任何行人,靈樞靠牆閉眸,等了大約兩刻鐘,耳畔聽到門開聲。
他悄悄閃身向著那邊看去,卻見大門口陸陸續續走出幾個人來,昨夜的那馬渠也在其中,隻是他正弓著身子,竟是一副極諂媚的姿態。
靈樞皺眉,凝眸細看,見有一道人影從門內快步走出,並不高大,但自有一種懾人的氣質,奇怪的是,他的頭上竟戴著一頂氈笠,帽簷低垂擋住了大半個臉。
靈樞滿心想看清楚點,稍微向外探了探身子。
可就是在他一動的這瞬間,那戴著鬥笠之人突然間止步!
靈樞心頭閃過一絲涼意,而那人微微地側頭,看方向,竟正是往自己這邊兒!
“不好!”靈樞大驚。
他不曉得對方是怎麼做到的,他現在所站的位置,足足一條街那麼長,連護院的狗子都聽不見異樣。
而方才靈樞的動作也是極其細微,隔著這麼遠,那人為何竟會發現?
但不管是多不可思議,那人確實發現了自己,這是無可爭議的。
靈樞立刻做出了反應,他迅速閃身後退。
事實證明,靈樞的決定極其正確,就在他急退的瞬間,那鬥笠人一揮手,有兩道黑色身影鬼魅一樣向著靈樞藏身的方向閃來。
靈樞屏住呼吸,施展出平生武功,頭也不回一路狂奔,卻不敢就回小客棧。如此你追我趕,幸而他之前閃的快,終於將那些人甩脫了。
那幾個黑衣人追不到人,麵麵相覷,便仍撤回。
靈樞聽到他們都離開了,這才敢放鬆呼吸。卻仍是驚魂未定,竟不知道哪裡來了這麼多的高手!
同時靈樞意識到,不管是陳獻還是俞星臣,這一次都大意了。
誰能想到,他們所麵對的竟是這般棘手的對頭。
假如這些人就是俞星臣所說的幕後黑手,那麼僅僅靠他跟俞星臣兩人,是絕不可能掌控局麵的。
靈樞咬了咬牙,又等了片刻,察覺確實沒有動靜後,才扭身離開。
等靈樞回到小客棧,天色已經放明。
路上的人也越來越多,之前靈樞因為疑心之故,所以並沒有直接回來,而是又在街上轉了會兒,確信沒有人跟蹤。
進了門,向俞星臣說了自己所見所感:“大人,那些人來路可疑!咱們還是趕緊離開,去跟十九郎彙合為妙。”
靈樞有一種預感,雖然他跟那鬥笠人尚未對過一招,可對方隻一瞥之間就確定他藏身所在,這已經不是尋常高手的範疇了。
靈樞並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對手。
何況除了那人之外,其他追蹤他的人,也並非泛泛之輩。
他隻想要保護俞星臣周全。
俞星臣聽完靈樞所說,眉頭微蹙。然後他道:“不對。”
靈樞忙問:“怎麼不對?”
俞星臣道:“走,去巡檢司!”
靈樞一驚:“大人……”
巡檢司林楓跟王保長馬渠等是一夥兒的,這時侯前往豈不是自入虎穴,自投羅網?
俞星臣已經開門,靈樞隻得跟在身後。
兩人出了客棧,俞星臣環顧周圍,忽然對靈樞道:“小心些。”
靈樞本來沒怎樣,聽了這句,突然覺著身上好像被什麼紮了幾下。
那是一種不安的直覺。
“大人!”靈樞意識到不對頭,上前一步緊靠著俞星臣:“是、是有人……怎麼可能!”
這個藏身之所,原本無人知曉。
如今卻有人在周圍監視,那隻有一個解釋,是之前他在回來的時候,還是給人盯上了!
然而靈樞自覺已經非常警惕,明明一刻鐘就能回來,他饒了多少路,就是為了避免被人綴上。
但居然……
靈樞心中大為後悔,極度愧疚。
俞星臣卻淡淡道:“莫慌,他們現在拿不準咱們是怎樣,所以還沒動手。”
他不會武功,卻更泰然自若,如無事閒逛般,甚至在一處泥娃娃的攤子前逗留片刻。
那對兒金童玉女的泥人兒捏的惟妙惟肖,眉開眼笑,憨態可掬。
俞星臣被吸引,拿起來看了又看,他這般舉止本隻是打掩護,可越看越竟喜歡上,便掏出了幾個錢,買了這對兒小孩兒。
將這對兒娃娃捧在手心,俞星臣笑對靈樞道:“你猜我是怎麼知道有人盯著咱們的?”
靈樞自己都沒發現,又怎會知曉:“大人……是我大意了。”
俞星臣道:“昨夜你說的對,這幕後之人超乎了我跟陳十九郎的預計,若說大意,也是我們兩個大意。”
他說話間,把手中的男娃娃舉高了,說道:“你看前方那個女子。”
好像是個早起買菜的婦人,挽著個籃子,邊走邊四處張望。
靈樞警覺,以為他是說那人是個刺客,但看了又看,並無什麼不妥。
“大人何意?”
俞星臣歎道:“不是叫你看她,是叫你看她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