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道:“等了多久?”
“也沒多久,不過一個時辰多點兒罷了。”楊佑持隻顧說話,沒留意車內還有俞星臣在。
薛放道:“你也忒心急,就算出城迎著,也不至於跑這麼遠?”
楊佑持卻壓低聲音:“十七,我這樣有個緣故,我原本是在城外裡等著的,後來聽說宮內有人……似乎也出城等人,我心想該不會也是等你們的吧,我怎麼敢跟宮內的人撞上呢?隻得往外挪挪。”
“宮內的人?”薛放疑惑。
楊佑持道:“我私心猜想,該不會是皇上要召見你們吧?”
薛放回頭,俞星臣道:“多半如此。”
楊佑持聽見他的聲音,卻一驚:“俞、俞巡檢也在?”
趕緊收住嘴,怕自己多說了錯話。
俞星臣微微傾身,露出半邊臉,溫和地說道:“二爺久見了。”
楊佑持忙打哈哈:“哪裡哪裡,您太客氣了。”
薛放不以為然地:“彆理他,家裡都好?”
楊佑持道:“好好……”他原本口沒遮攔,因為知道俞星臣也在這裡,就有點放不開了,眼神閃爍:“我、我去看看大妹妹……”
薛放擺手:“去吧,在後麵。”
楊佑持趕緊點頭,打馬往後,一邊兒驚心地擦頭上的汗:“嚇我一跳,怎麼俞爺跟十七同乘一輛車?這……有點怪怪的。”
本來楊佑持覺著,興許是薛放跟楊儀一輛車,沒想到竟冒出個俞星臣來,實在把他嚇得夠嗆。
來到楊儀車旁,楊二爺重又綻放笑顏:“大妹妹!”
猛然間他看見一雙爍爍大眼,跟一張極大的臉在車窗後若隱若現,楊佑持再度受驚匪淺,嚇得在馬上亂晃,把那馬兒都驚得抖跳而起,身後的隨從趕緊聚攏過來。
車廂也跟著微微搖晃,隻聽楊儀的聲音道:“二哥哥,我在這裡,隻是現在不便說話。等、等進了城吧。”
楊佑持好不容易控製住馬兒,聽了這話,驚魂未定:“那、那是個什麼?”
隻聽廖小猷道:“你這廝無禮,什麼叫‘那是個什麼’,老子有名有姓的,你再敢胡說,看我用拳頭伺候你。”
楊佑持聽他出口仿佛雷聲,愈發驚心動魄。
楊儀忙道:“廖大哥,那是我家裡的二哥哥,他因沒見過你,才一時失言……不是有意的冒犯,你千萬不可隨意動粗。”
廖小猷聽見這話,這才忙說道:“原來是小太醫的兄弟?那就沒事了。我不會打自己人。”
楊佑持在外聽見他們兩個對話,心總算平定:“這、這位好漢……是?”
廖小猷不等楊儀開口,自己說道:“我姓廖,叫小猷,那個白臉兒的官兒說是什麼‘韜略也’,還說什麼不敢不敢怎麼樣的,文縐縐,我也不曉得他什麼意思,總之你可以叫我小猷,也可以叫我廖大哥吧。”
楊佑持看不見他的全臉,隻把那雙虎虎生威的眼睛看了個分明。
二爺畢竟是經常在外頭廝混的,一應的江湖上的奇人異士也見過不少,如今廖小猷跟楊儀薛放等同行,顯然也是個人物。
他立刻把那份驚悸拋開,笑著拱手道:“失敬失敬,我是不知者不怪,廖大哥見諒。”
廖小猷道:“好說好說,自家兄弟。不用客套。”
楊佑持寒暄了幾句才想起正事,因看不到楊儀,便靠近過去:“大妹妹,我看到城門口上有些宮內的太監,方才跟十七和俞巡檢說,他們猜是宮中有旨意,興許會傳你們進宮。”
楊儀道:“傳我們?”她忖度片刻:“二哥哥,我不在京內的這段時候,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沒有?”
楊佑持聽她這麼問,自然以為是問的楊甯的事,趕緊道:“你問對了,咱們家確實有一件喜事,甯兒要進宣王府了。”
楊儀本來不是問的這個,聽了這話很意外,疑心自己聽錯:“進、進什麼王府?”
“宣王府,為宣王的側妃。”楊佑持笑著說:“你當然還不知道,如今宣王殿下定了輔國將軍孫鉉孫大人之女為正妃,甯兒就是側妃娘娘了,隻是還沒過門,要等王爺大婚之後才進門的。”
楊儀如在夢中,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怎麼楊甯……不是端王妃了?反而跑到宣王府?真是奇怪。
不過她在意的不是這個,忙一搖頭:“還有彆的事嗎?”
“彆的?沒有了吧。”楊佑持回答,又忙道:“你莫非是問鋪子的事?那個一切順利,回頭我跟你細說……”
楊儀索性直說:“二哥哥,我的意思是,宮內有沒有下旨,革除我太醫院的官職?”
“革除?”楊佑持瞪圓了眼睛:“這是哪裡的話?”
楊儀比他更驚訝:“沒有嗎?”
“當然沒有,你從哪兒聽說的?”楊佑持百思不解,又忙道:“你走的那天,宮內倒是傳了一道旨意,說是皇上欽點了大妹妹趕往海州,配合俞巡檢跟十七調查食人怪案呢……我以為你知道,難道你不知?”
楊儀呆住。
回想那日在宮內麵聖,皇帝明明就說了叫她選擇,要當官兒,就老老實實呆在京內,如果出京,那就等同於自己棄了官職。
她明明已經做出了選擇,起初還想告訴楊登來著。
怎麼竟然還有什麼旨意、什麼欽點她出城?這簡直是比楊甯進宣王府更叫她吃驚的事。
說話間,城門已經近了。楊佑持看著那邊幾道身影,都著內侍服色,鮮明醒目,路人紛紛避讓。
他小聲道:“大妹妹,我先避一避。那些宮內的公公們迎過來了。”
楊佑持趕緊放慢了馬速,避開一邊兒。
此時,車駕也慢慢地緩了下來了,前方薛放的馬車已經停住,靈樞扶著俞星臣下車,上前拱手跟那些太監們相見。
老關親自扶著薛放下地,十七郎揚眉看過去,卻見此刻在城外迎接的,領頭的有一個熟人,竟正是之前因為朱弘案子,去過巡檢司、卻誤打誤撞跟薛放“不打不相識”的江太監。
薛放見了彆的人,反應還尋常,看到江公公,卻一反常態笑了起來:“江大哥!”
江太監那邊兒正跟俞星臣寒暄,實則眼觀六路也正找薛放。
一眼瞧見他,極其喜歡,聽他叫自己“江大哥”,那喜歡就加了倍。
不料定睛一看,卻見他吊著手臂,人也不似以前般神采飛揚光芒四射的,臉色略略蒼白,人也清減憔悴許多。
江公公臉上的笑容猛地收了起來:“十七……”他拋下俞星臣,緊走了幾步迎上,想要扶住薛放,又不敢碰他的手臂:“這這、這是真的……他們說你的手……”
薛放笑道:“不要緊,已經接起來了。”
“接?”江太監手一顫,眼圈已經迅速地泛紅:“你你……你還笑……這可是小事?”
薛放道:“我的命還在,就不是大事。”
江公公是個性情中人,雖跟薛放交往的並不很密切,算來隻見了幾次而已,但對這少年已經印象深刻,喜歡的入了心。
如今見他竟然負傷而歸,且先前偏又聽說了好些有關他斷臂的傳言,簡直叫江太監情難自禁。
他吸吸鼻子,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潔淨的手帕擦眼睛:“你這小子,對你來說……還有什麼是大事?”
薛放用左手拍拍他的肩膀:“江大哥,好多眼睛看著呢,還以為我把你怎樣了……你巴巴地出了城,是怎麼樣,有什麼事?”
江太監被他提醒才想起來:“是了,我差點兒把正事忘了,是皇上、傳你們即刻進宮見駕。”
薛放訝異:“這會兒?不能等我們回去安頓了,喘口氣?”
江太監眼裡的淚花還沒擦乾淨,又破涕為笑,他忙輕輕地打了薛放一下:“渾小子,這是皇上的口諭,你少胡說。我警告你,待會兒進了宮,你也得好生回話,彆以為立了功就大意了……”
他手帕遮著嘴,低低道:“皇上最近龍體欠佳,又有北境的戰事擾心,很不痛快呢,務必小心。”
薛放歎氣:“那這可不是麵聖的好機會,我天生就這麼笨嘴拙舌的,誰知哪句話說錯,大不了我少開口,交給俞巡檢去應付就是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江太監痛惜地打量他的手臂,忽然又想起:“楊侍醫呢?怎麼不見她人,她也要一塊兒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