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被那聲音驚動, 如同噩夢初醒。
定睛看去,才發現麵前並沒有什麼野獸般的胡飛雪,也沒有被撕成碎片的胡老先生。
相反, 那位胡姑娘跟胡老先生皆都昏睡在地, 他們身上並無血跡之類,卻都是好端端地!
而在聽見有物破空瞬間, 陸神官向著旁邊閃身避開。
可陸神官沒想到的是, 那東西並不是奔他而來, 卻是預判了他閃身躲避的方向!
一開始就故意扔偏了。
因此陸神官這麼一閃, 反倒正撞了過去,他悶哼了聲, 手扶著腰, 向前幾步踉蹌。
那東西墜地, 摔得粉碎。
細看, 卻是先前放在二樓桌上的一個古董花瓶。
這幸虧是個花瓶而已, 倘若是金銀銅器,這一下,定會讓陸神官當場交代。
陸神官震驚地回頭,看向二樓處。
正望見薛放單手一按欄杆, 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地!
楊儀正盯著地上的胡姑娘跟老先生, 不知是怎麼回事。
薛放上前, 一把將她攬住。
楊儀這才轉頭看向他:“十七?”
薛放看她雙眼微紅, 眸中驚愕之色未退, 忙道:“彆怕, 他那是障眼法,不管你方才看到什麼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楊儀睜大眼睛,似信非信, 喃喃道:“不是……”
她忙上前去診看胡飛雪的脈搏,卻正如胡姑娘服了藥之後、自己聽過的一樣!
這就是說,胡姑娘明明已經好了?!
而自己方才所見的那可怕的場景,隻是陸神官故意營造的的幻象?
……沒有人死去?!
她再度細看胡老先生頸間,確實並無任何不妥!
薛放雖不楊儀方才所見什麼,卻隱約能猜到。
陸神官這個妖人卻有些門路,他大概會利用人心裡的弱點,或者最牽掛的,引人不知不覺中了他的招。
就如同薛放自己,都差點兒沉迷不醒!
方才他在樓上,被陸神官窺到他的軟肋,薛放夢回小東屋那夜。
楊儀當時主動跟他親近,正是他極樂無窮的時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情形,要從這樣的“美夢”之中醒來,難度可想而知。
薛放不曉得那是妖法、障眼法或者是彆的什麼,他隻要知道那不對就成了。
陸神官盯著薛放,雙眼之中閃過明顯的錯愕。
他顯然也沒料到這種情形。
但陸神官迅速鎮定下來:“嗬……看樣子星官並不喜方才所見所感。”
薛放抬眸:“恰恰相反,我喜歡的很。”
“既然喜歡,又為何背棄。”
“真人就在我身邊,我為什麼會在意一點幻象。”
陸神官笑道:“我說過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星官又怎知那是幻象,不是真的?”
薛放哼道:“可惜老子不是莊周,也不是什麼蝴蝶。”
他的目光落在楊儀身上:不管那是夢境還是如何,他隻要守著現在的楊儀!
陸神官隨著他的目光轉動:“嗬……”
這時侯楊儀已經在查看胡老先生跟胡飛雪昏厥不醒的原因。
薛放道:“看樣子是你輸了。所以才用狗急跳牆的招數。”
陸神官一笑:“何必說的這麼難聽呢?勝負未分之前,一切所做都為最終的勝負。”
“放屁,我們跟你賭的是能不能治好她,不是其他齷齪手段。”
陸神官之前看楊儀的行事,就知道她至少有八分的把握,當然也是借此看看她是否真的如傳言中一般能耐。
既然見識了,便想據為己有,要達到目的,當然是得讓楊儀以為她輸了,心甘情願地從了他。
而在這之前,必須要鏟除的,卻是薛放。
因為陸神官知道,隻要薛放擋在跟前,隻怕他的招數就施展不出來。
幸虧薛放也有軟肋,而……這一處弱點也終於被他窺見了,正可加以利用。
陸神官對薛放跟楊儀所說的話,從來都是半真半假。
他的祝由之術確實非同一般,倘或他真的一心救人,必定也會造化一方,就如同他在甑縣所得的這許多百姓擁戴,其中至少也有一半的百姓之疾苦病痛的解除,確實是他的功勞。
但陸神官心術不正,更借用祝由之術,行魅惑操控之實,比如對於胡小姐,以及楊儀跟薛放。
薛放以為自己所見是障眼法,可就像是楊儀先前叮囑他的,這是一種跟海州的“巫搗衣”琵琶音異曲同工的“術”。
事實上,那攝魂的琵琶音,論起根由,還是源自於祝由術。
琵琶音能催動人心中最隱秘的記憶、情緒。這種“術”,是通過“琵琶曲調”來撩撥誘發。
而祝由之術,原本就是指的符咒、即是言語跟符紙的功效。
陸神官的本事,卻在巫搗衣之上,他並不需要通過音律,而隻是他的一個動作,甚至一句話……就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引入那種真假難辨的混沌境界。
這是一種最上乘的“咒術”。
按理來說,中了祝由法咒的人,除非是被被下咒之人用特定的手段喚醒,自己是絕不可能醒來的。
海州巫搗衣的琵琶音,功力尚淺,遇到俞星臣那種心誌堅定的……便有些無可奈何。
但陸神官不同。
雖然薛放對他而言“很棘手”,但畢竟也著了他的道兒。
陸神官深知自己咒術的厲害,所以有恃無恐,畢竟隻要擺平了薛放,這裡裡外外的人……還不是在他掌握玩弄之中?
故而陸神官在看見薛放神兵天降的時候,才會那樣震驚。
在那瞬間,他心中竟生出一股寒意:難不成真是天上星宿下界,才會這樣的清明勇毅,不被那些纏人至深的業障魔境所迷?
如果是那樣的話……
製不住人,隻能為人所製;殺不了人,隻能喪於他手。
邪……不勝……正!
他雖心術不正,但的確有些靈根在,麵對眼中殺氣凜然的薛放,刹那間心裡竟有種不祥之感。
就在此刻,門外鼓噪聲大作,像是有人吵嚷打鬨起來。
薛放眉頭一皺。
不多時,竟見跟隨吳校尉的一個副手狼狽帶傷的跑了進來。
他看到薛放,如見救星般忙道:“十七爺,吳校尉在外間跟百姓們衝突,竟然還砍傷那個任秀才……如今門外的百姓們都鬨了起來!眼見要衝進來了!”
薛放愕然:“什麼?砍傷了人?”
楊儀想起先前吳校尉忽然離開,抬頭看向陸神官:“是他!必定他做了什麼。”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一聲暴喝,竟是廖小猷的聲音,聲音卻跟平常不同,透著驚怒憤恨。
楊儀的心跟著一顫:“不對勁……”
她拔腿往外走,卻給薛放攔住。
此刻,正看到廖小猷龐大的身影從門外退了進來,他左臂抱著一個人,右臂向前格擋。
門口光芒暗淡,楊儀本以為廖小猷擋住的是那些百姓們,但薛放看的更清楚,在廖小猷身前的,竟是幾個甑縣巡檢司士兵打扮的人!
而廖小猷方才的聲音……確實不對。
薛放腳步一動,突然回眸。
身後陸神官正躡手躡腳地試圖上樓梯,薛放磨了磨牙,將先前熬藥用的一個爐子抄起來:“你是要自己乖乖的呢,還是要我幫你。”
陸神官眼波閃爍,望著他手中那沉重的陶瓷藥罐,這可比那什麼花瓶要沉重多了。
方才那一擊,他的後腰上兀自隱隱作痛,這麼個藥罐若扔過來,他就徹底爬不起來了。
薛放見他仿佛猶豫不決,冷笑道:“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再跳兩下,那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打死你!”
“稍安勿躁,”陸神官從臉上擠出一些笑意:“何必如此,我都說過了,願賭服輸。”
這會兒門外已經有數道人影衝了進來,大叫:“他們想要謀害陸神官!不能饒了他們!”
逼得廖小猷等更是後退連連。
先前在院子外,等候的百姓們本來就已經有些按捺不住,有人質問:“是不是你們用了什麼法子,趁機在道場之中對神官不利?”
“就是,為什麼讓我們等這麼久!”
甑縣本來就不大,此刻陸神官有礙的消息傳遍了城內,但凡獻過蓮花燈的人家,幾乎都擠到道場門口。
廖小猷道:“答應好了的事,嚷嚷什麼?待會兒自然給你們交代。”
邱旅帥有些機靈,便義正詞嚴地嗬斥道:“誰敢對神官不利?尋常的凡夫俗子怎能奈何得了陸神官?你們這麼說,難道是在小看神官嗎?”
那原先出聲的人當然不敢答應。
可就在這時候,吳校尉從內疾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