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已經將符紙拿了過去:“靈樞不是個無能的,倘若真的遇見了‘邪祟’,哼……那隻是兩個無辜的孩子,又哪裡是什麼邪祟?就算真遇到了,他們也不會害人!也用不著這勞什子!”
將符紙撕了個粉碎,薛放道:“不要管那神棍!我隻信你,靈樞必定也隻信你!”
楊儀萬萬沒想到他竟會這樣做法,驚訝之餘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十七……”
她擔憂靈樞心切,又深知陸神官並非浪得虛名,所以心懷僥幸。
見薛放如此篤信自己,隻覺著身體之中,一陣莫名而強大的暖意湧動。
薛放歎道:“你這個人就是太心軟,還說我呢……我隻是常常因為你才方寸大亂,你卻是為了誰都會自亂陣腳。”
楊儀笑道:“才覺著你穩妥,又開始胡說了。”
她見那符紙已經被撕碎,沒了指望,也不想再指望彆人。
於是叫門外侍衛弄些熱水,泡了艾草葉,擰了帕子給靈樞擦拭,又喂了他一碗仙術湯,過了半個時辰,靈樞的情形逐漸安穩許多,燒熱漸漸退,也不再胡言亂語了。
楊儀診他的脈象,也見了平靜,心裡暗歎還是薛放有先見之明。
不然昨夜燒了那符紙……確實不知如何。
畢竟玄虛的事情,差之毫厘謬以千裡,誰知陸神官懷著什麼心思呢?
寅時。
任秀才跟齊夫人,被帶到了老太太的房中。
先前,楊儀見老太太有些清醒之意,便開了一副益脾鎮驚散。
她診過老夫人的脈象,常年缺乏有益的補養,導致脾弱氣虛,益氣鎮驚散在補氣之餘,也能驅除風邪,止住驚痙。
再加益氣寧心的五味子,明目清翳的蟬衣,息風退熱的珍珠母,功效加倍。
另有一副補天大造丸加減。用以養血安神,有益元氣,真是最適合陰虛之極的人。
任老夫人的身體,就像是被經年累月風吹日曬已經枯朽的木質,已經到了回天乏術的地步。
但她常年拒絕看醫服藥,突然服用了這些對症的良藥,效果自然是加倍明顯。
老夫人隻覺著手腳的抽搐都減退,頭腦也更清醒起來,回想過去種種,驚心震懾。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將自己的兒子跟媳婦帶來。
門口的侍衛見慣了她先前怪聲嘶嚎之態,突然聽見聲音鎮定中透著溫和平靜,大為詫異,忙去告訴了楊儀跟薛放。
薛放命把人給她帶去。
楊儀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自然也是要過去的。
叮囑斧頭好生看著靈樞跟康兒,剛要出門,薛放攔住她,竟擋在她的身前。
“乾什麼?”楊儀奇怪地問。
薛放拍拍自己肩頭,道:“我不能抱你,背你還是使得的,你上來。”
楊儀笑道:“胡鬨,我又不是不能走。”
“你忙了一整天了,從昨兒就沒閒著,剛才又隻睡了一會兒,不許你再走來走去,累壞了怎麼辦。”
楊儀哪裡肯,何況他又有傷。
薛放道:“當初在海州的時候,姓俞的叫人弄那什麼軟轎抬著你,哼……我不喜歡,我的人就該我來疼,你上來。”
楊儀本是不答應的,可聽見薛放提到了俞星臣,啞然。
又聽最後一句,怦然心動。
“你啊……真是。”楊儀沒了言語:“小心彆動到右臂。”
上前趴在薛放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脖頸。
薛放把左臂往後一摟,他的臂力何等之強,雖是單臂,也穩穩地摟住了她。
饒是如此,薛放還叮囑:“你抱緊些,彆怕勒著我,黑燈瞎火,我怕你掉下去。”
楊儀忍笑,往他背上又爬了爬,臉已經靠到他的頸間去了,歪頭在他耳畔低聲道:“行了吧?”
薛放先是感覺她貼著自己,真真熨帖萬分。
又感覺她在耳朵邊兒上吐氣如蘭,滿意:“這還差不多。”
起身,穩穩地背著她往前。
老夫人房中。
任秀才跟齊夫人跪在地上:“母親!”
雖然老太太的樣貌並沒有大變,但因為服了藥,止住了心火跟驚抽,她的臉容前所未有的顯出了幾分安詳。
老夫人坐在床邊上,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媳婦:“我……心裡突然清醒明白了好些,隻是又擔心到底會明白多久……所以先把你們叫來,說幾句話。”
任秀才道:“母親請說。”
老夫人問道:“菁菁跟君君……到底去了哪裡?”
任秀才臉色立變:“先前、已經說了是……”
老夫人慢慢道:“我當時雖然相信了是送給了親戚家裡,但是……為什麼要送那麼遠的親戚,我們家裡難道就真養不起兩個孩子了?說實話。”
任秀才低著頭,沉默。老夫人提高聲音:“說實話!”
“母親,”任秀才伏身:“陸神官、神官算到……說那兩個孩子衝撞了母親,所以我、我……”
老夫人的眼皮在跳:“你怎樣?”
“我就……效仿古人,將兩個孽子處置了……”
“什麼古人?怎麼處置?”
任秀才無路可退,道:“兒子已經將他們殺了!”
“殺……”
老夫人仿佛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齊夫人抬頭:“事到如今了,為什麼還要瞞著?有什麼可瞞著的?”
她扭頭看向老夫人:“老太太,不是殺了,是……因為陸神官說隻有小兒之命可以填補老夫人的陽壽,所以才殺了,又取了他們的……給老太太吃了。”
“刁婦!”任秀才攔了幾次,齊夫人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任秀才怒道:“你也是反了嗎!”
齊夫人嗬嗬笑了幾聲:“我一向從四德,不敢忤逆夫君的意思,你叫我做什麼就做什麼,何況你滿口的孝道,我不從,就是不孝,你就要休了我,要是我離開了家裡,誰來護著康兒?我自然不敢絲毫忤逆……一步一步到了現在的地步。”
任秀才道:“你說夠了!”
“沒有呢,”齊夫人的眼神有點恍惚,繼續說道:“我本來以為自己能護著康兒,可後來你分明也對康兒起了殺心,我卻還是不敢出聲,我想……我不是為了康兒,隻是為了我自己,我怕被休,我怕不孝,甚至比怕死還怕的厲害,我是昏了頭了,什麼反不反,我不知道……”
她喃喃自語,仿佛也有些神智失常。
任秀才怔怔地望著她,又看向自己的母親。
老太太坐在原地,如泥胎木塑。
“母親……”任秀才跪地向前,懇切道:“母親,兒子隻是想要救母親,不得不如此。”
“你想救我?”老太太的眼珠一寸寸挪動。
任秀才道:“父親從小教導,一定要事親至孝。兒子不過是身體力行。”
“你殺了我的孫子孫女、給我……你……”老太太張開那爪子般的手,狠狠地抓向任秀才頭上:“你這邪魔,你這沒有人心的邪魔!”
她先前病了,後來在無知之中吃下孫子的肉,起初以為是神官賜予的靈藥,確實好過一陣。
但很快,神智開始失常。
她本就篤信神官,神智不清後,就感覺有邪魔想要侵害任家的人,恰好那時候君君不見了,這更讓老太太深信不疑。
晚上,她會悄悄跑出來,在府裡走來走去的夜遊,她自以為是護著自己的孫子孫女,卻不知,她駭人的樣子,給康兒看見,以為是螳螂妖怪!
她更加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會為了什麼孝行,做了這種天理不容的事。
什麼邪魔外道,原來……果真是有邪魔,邪魔卻是她愚不可及的親生骨肉。
指甲劃過臉上,頓時出現血痕,任秀才疼的叫道:“母親!”
老太太打了幾下,突然身子又開始抽搐……薛放在門口看見:“快拉住她!”
不料老夫人盯著麵前的任秀才,厲聲叫道:“邪魔,邪魔!我殺了你!”她猛地撲上前,張嘴在任秀才脖子上咬落。
任秀才慘叫,士兵們上前要拉開任老夫人,她的力氣卻竟極大,一時拉不開。任秀才頸間血肉模糊,鮮血如泉湧一般。
齊夫人在旁看著,竟無動於衷,反而哈哈大笑:“好好,終於除掉了!終於……”
楊儀要往前,薛放拉住她退出門口:“不用去管。彆臟了手。”
最黑暗的時刻終將過去,東邊天際,隱約顯出一絲不可抵擋的明光。
有士兵匆匆跑來:“十七爺,俞巡檢到了。”
薛放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