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家楊甯跟顧瑞河的種種異常,一直在他心中盤旋。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點極其重要的、他卻一時想不起來的東西。
到了太醫院,此刻藥院已經開始熬藥,藥氣彌散。
這是一天天之中最司空見慣的。
楊佑維止步,聞著那些形形色色的藥氣,思緒飛回顧家,他驀地想起自己邁步進楊甯房中的時候,聞到的那點藥香。
“是……歸尾,丹皮,桃仁……”楊佑維渾身汗毛倒豎,“是那個!”
畢竟是他自己開過的藥方,他當然熟悉。
楊佑維臉色驟變,慌不擇路似的轉身,走了兩步,忽然意識到什麼,又趕緊回身向前。
本來楊佑維是要去找楊登的,但快要藥庫的時候,他猛然止步。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楊登。
但是,楊甯竟然用那個,那就是說她可能……
這種事情豈能輕易揭露出來?
可楊佑維自己的心裡卻實在存不了這種大事。如果是在家裡,他還可以跟鄒其華商議。
如今……
正在彷徨茫然,楊佑維抬眸,卻見有幾個太醫簇擁著楊儀,正從前方廊下走來。
這院內的太醫們,已經跟楊儀熟絡了,連之前看不慣她的那些,也都傾身交往。
此刻其中就包括當初、因秦國公府少奶奶月事不調而請教過楊儀的胡太醫。
大家先向楊儀道賀,又說起近來所遇到的遺憾醫案,彼此切磋。
忽然其中一個張太醫道:“楊侍醫,你在長安街上那個鋪子幾時開張?”
楊儀道:“是我二哥哥在料理,日子大概還沒選定。”
張太醫笑道:“等開張了,我們也要過去湊湊熱鬨。”
另一個王太醫道:“近來也有不少人跟我打聽此事呢。”
上回楊儀帶了小猷到過鋪子後,陸陸續續,不少人知道了這是京城內楊侍醫家的鋪子。
又加上先前楊儀在城外給甑縣的老者兒子針灸治療附骨癰,城內城外又傳了一陣,沸沸揚揚。
雖然還沒有開張,卻已經有不少人上門打聽,問楊儀幾時坐診之類。
前兩天人越來越多,楊佑持都有點兒慌了,隻是楊佑持因知道楊儀這會兒脫不開身,何況選的吉日還不到,隻能先撐著打點選夥計,進藥材之類。
大家說了幾句,胡太醫也想起一件事來,說:“前日我去南外城有事,看到有人家舉喪,一問,竟然是被老鼠咬死的,據說外城那裡最近鼠患鬨的很凶。”
楊儀聽見“被老鼠咬死”,微怔。
“老鼠鬨得凶,”另一個太醫則道:“為什麼不多養兩隻貓?”
“你真是……好歹說說被老鼠咬到該怎麼治,隻管說貓。”
“我哪裡有說錯,養貓不是可以從根源上斷了鼠患的根兒麼?”
大家正說笑,楊儀無意中看見楊佑維在那裡站著不動,便擺脫眾人走了過去:“大哥哥?怎麼了?”
明明不是自己做岔了事,楊佑維還是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仿佛做賊心虛。
巡檢司,監牢。
黃鷹傑被送進去的時候,陳少戒跟歐逾兩人抬頭看向他。
衙差一退,陳少戒就湊上前問:“你招認了?”
黃鷹傑坐在欄杆旁,抱著膝:“你們不也招認了麼。”
歐逾眼神一沉,陳少戒左右看看,湊近了小聲道:“我雖然招了,但沒全說實話……我可沒提丁鏢他們乾那個老滕的事。”說著又苦笑:“沒想到小歐卻說了,唉。”
歐逾在旁邊的監牢裡,冷笑道:“你說什麼都行,你不該把小喬先送了……真是個蠢貨。”
陳少戒縮了縮脖子:“當時我被那位俞大人嚇傻了,感覺他什麼都知道,哪裡敢說謊……還沒想好怎麼樣就都說了出來……”
歐逾寒聲道:“小喬未必會有事,你指認了他,他家裡為洗脫罪名,多半會針對咱們,你如果像是我一樣指認是丁鏢乾的,那是死無對證,咱們也容易出去!”
陳少戒嘟囔:“我怎麼知道……”嘀咕了這句,便扭頭看向黃鷹傑的方向:“你又是怎麼說的?”
歐逾在對麵,看黃鷹傑的那般情態,已經猜了出來:“你都說了是不是?”
陳少戒反而有點輕鬆似的,笑道:“他既然都說了,我說謊也沒什麼用。”
“呸!”歐逾啐了他一口,恨恨地道:“咱們兩個若是口供一致,他一個不一樣,你猜堂官會聽誰的?自作聰明的蠢貨。”
陳少戒雖然理虧,卻還是道:“你能不能彆總罵人?你聰明,聰明還能叫人關到這裡來?”
歐逾哼道:“隻要小喬沒進來,一切就有轉機。彆忙吧。”
陳少戒眼睛一亮,問:“你覺著巡檢司不敢動國公府?”
歐逾道:“宮內可還有一位娘娘,他們敢把事情鬨出去?再說,那老滕不過是個下賤之人……我們隻是年少無知,被他激怒了才犯了錯的。總不能……真的殺我們的頭。”
陳少戒原本怕的要死,被他這麼說,笑道:“說的有道理,幸虧你們進來了,不然我一個在這裡,真真嚇死。”
歐逾嫌棄地看他。
黃鷹傑一聲不響。
就在這時,牆根處窸窸窣窣一陣響動,陳少戒扭頭:“哎喲,好大的一隻耗子!”
歐逾在對麵也瞥見了,越發露出嫌惡之色:“臟死了!”
陳少戒抓了抓手臂,咕噥道:“這裡還能乾淨到哪裡去……你們兩個倒好,我是昨兒就被弄進來了,被虱子咬了一宿,看我身上這些紅點兒!”
他正在抓手撓癢,扭頭看到那隻耗子竟然慢慢地靠近了自己。
陳少戒睜大眼睛:“這耗子竟然不怕人?”看那老鼠靠近,他一抬腳踹了出去!
那耗子被踹飛,地上一扭,慌不擇路跑到了歐逾的監牢裡。
歐逾眼疾手快,一腳踩住,用力!
啵地一聲響,血花四濺。
歐逾冷哼了聲,又去地上蹭弄臟了的鞋子,嘴裡喃喃罵道:“該死!”
黃鷹傑盯著他腳下那團血泥,閉上了眼睛。
辰時過半。
俞星臣望著從國公府回來的大夫。
因為這次海州之行又多了傷者,太醫院裡特派給巡檢司、在此坐鎮的,是姓蔡的太醫。
他行禮後說道:“俞大人,喬公子確實病得不輕,高熱不退,目前是無法過堂了。”
俞星臣問:“是什麼病?”
蔡太醫皺眉道:“看著像是……受驚過度,被寒邪所侵,我已經開了藥方,今日午後看看情形。”
“有勞。”俞星臣擺手示意他退下。
薛放在旁笑而不語。
俞星臣瞥著他:“你笑什麼?”
薛放道:“我就笑笑,笑也不行?”
俞星臣哼了聲,心裡卻明白他必定是在笑自己派的人不對。
這喬小舍的病顯然有蹊蹺,但蔡太醫也不是個耍奸使滑的,他既然說喬小舍病得不輕,那就說明對方的手段很高明,把蔡太醫瞞住了。
偏偏昨晚薛放說什麼“你不會派楊儀去吧”,把俞星臣的路堵死了。
俞星臣心知而不說破,隻吩咐:“把黃鷹傑再行傳來。”
在這之前,俞星臣又傳了譚珣來細問了他們寢臥的排布,又吩咐靈樞實地勘察。
薛放反正是沒聽懂,笑問俞星臣:“問的這麼仔細,你是不是也想找個臥房在那裡住下?”
黃鷹傑被帶到。
跪地,俞星臣道:“黃鷹傑,你說那天晚上,你聽見譚珣的房中有響動對麼?”
“是,好像是譚珣房內。”
俞星臣道:“方才本官傳了譚珣,以及他身東的監生,還有你身西之人。你猜如何,譚珣身東的監生說,並沒有聽見他房中有任何動靜,但是你身西之監生跟譚珣,在回想之下,卻說聽見了類似的響動。”
這四個人的排列就是,西邊的監生,黃鷹傑,譚珣,東邊的監生。
俞星臣道:“先前本官叫人去了國子監做了試驗,在譚珣房中發出響動的話,東側監生跟你必定聽見,但西側的卻聽不到動靜。但是在你房中發出響動,你身西監生必定聽見,譚珣東側的卻無法聽到。”
薛放若有所思。感覺他好像在練一種類似自己九宮八卦步的東西,但九宮步薛放能駕馭,俞星臣這番話卻雲山霧罩。
俞星臣看了薛放一眼,把自己麵前的紫毫筆,紙鎮,小狼毫,並驚堂木擺在跟前,指著說道:“紫毫筆是西側監生,紙鎮是黃鷹傑,小狼毫是譚珣,驚堂木是東側。”
他移動代表譚珣的小狼毫:“假如譚珣動,他左右必定會聽見動靜。但這‘驚堂木’並沒聽見,隻有紙鎮說聽見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了兩下:“但是現在,紫毫筆,紙鎮,小狼毫,他們三個卻都說聽見過動靜。”
俞星臣看向黃鷹傑:“這四個人裡有一個人在說謊,黃公子,你覺著是誰。”
這有點簡單明了。
薛放伸出一根手指頭,把那個小獅子紙鎮推倒:“顯然是紙鎮啊。”
黃鷹傑低著頭,沉默。
“那天晚上,穿了丁鏢衣裳假扮他的是你,往喬小舍房中藏那物事的也是你。對麼?”俞星臣沉吟:“本官想不通的是,你為何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