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鷹傑竟無反應。
薛放看他跪在地上, 如泥雕木塑,眉頭便皺起。
“怎麼了,敢做不敢當?”他走到黃鷹傑跟前, 喝道:“抬頭!”
黃鷹傑一抖,卻終於仰頭看向十七郎。
薛放道:“你爹昨兒還當著我的麵,說他並沒有養子不教, 不怕俞巡檢審你呢, 這會兒你卻啞巴了?真該把姓黃的叫來, 讓他當麵看看他的好兒子。”
黃鷹傑眼神變了幾變,啞聲道:“彆、彆說我爹, 是我……給他丟了臉。”
薛放嘖了聲, 回頭看了眼俞星臣,又看向黃鷹傑道:“我不愛聽這話,怎麼你們總愛這麼說?各人丟各人的臉, 跟其他人有什麼關係?不過,你說丟了臉, 指的是什麼?你殺了丁鏢?”
“不……”黃鷹傑蹦出一個字, 閉上眼睛:“不是我殺的。”
薛放道:“那真可惜了。那是誰殺了他?”
“我不知道。”
“就說你知道的那一部分。比如俞巡檢方才問你的。”
黃鷹傑慢慢地籲了口氣。
“那天丁鏢跟艾靜綸鬼鬼祟祟的,我就知道他又不安好心, 那個艾靜綸傻頭傻腦的,吃了虧, 居然還上他的當。”黃鷹傑慢慢地說著, “我知道丁鏢會在哪裡弄那些事,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 黃鷹傑聽丁鏢動了,思來想去,便自起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將到山洞的時候,卻聽見裡頭有悶哼之聲。
黃鷹傑還以為丁鏢已經動了手,心頭一震,當即從地上摸到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衝了進去。
不料山洞裡竟沒有人。
丁鏢不見了蹤影。
黃鷹傑疑惑地出了山洞,忽然發現有一道人影從旁邊的山石上躍下。
他起初以為是丁鏢,嚇得後退,攥著石頭戒備。
不料那人影從麵前幾個起落,竟消失在了眼前。
黃鷹傑驚魂未定,手一鬆,石頭落地。
他本想即刻離開,但又不知丁鏢如何,那人影又是誰。
於是狐疑地踩高,定睛看去,才發現丁鏢竟是已經被殺死在太湖石上,腿間血淋淋的,那被割下的零件就丟在旁邊。
黃鷹傑幾乎從石頭上滑下來。
但很快,他聽見身後似乎有人來到。
這來的人不是艾靜綸,就是喬小舍,不管是誰,但凡看見他在這裡,他自然掉進黃河洗不清。
偏偏回寢臥隻有這條路最快。
黃鷹傑正進退兩難,才發現丟在旁邊的丁鏢的衣袍,他靈機一動將袍子穿上,剛要走,發現那個汙濁東西。
於是用一塊帕子把它裹了。
他先是遇到了艾靜綸,急忙擺脫,後又遇到了喬小舍。
所以他知道那時候喬小舍並不在寢臥。
相繼擺脫兩人後,他把衣袍脫下裹成團扔進水渠。然後,在喬小舍回來前,把那個東西塞在他的枕頭底下,自己回了房。
因為他忙著做這些事,跑的過於急促,自然就透出了聲響,譚珣跟身西的監生聽見了。
薛放跟俞星臣對視了眼。
“你果真不知道那個殺死丁鏢的人是誰?”薛放心裡想起的,是在國子監打傷了小黃的那個神秘人。
黃鷹傑道:“我確實不知道。”
“那你把那個東西丟到喬小舍那裡,是想讓巡檢司以為他是凶手?”
“我本是想嚇嚇他,讓他親眼看看丁鏢的下場,”黃鷹傑嗬了聲:“如果給巡檢司搜出來就更好。”
俞星臣問:“可你為什麼要出去,按理說你跟他們廝混在一起,不是該視而不見麼?”
黃鷹傑看向薛放。
薛放問:“看我做什麼?”
黃鷹傑道:“艾靜綸雖傻傻的,但他一進來就敢跟喬小舍他們打,我心裡還是佩服他的。而且,他跟喬小舍一照麵,就嚷出他是殺人凶手,我便猜艾靜綸不是單純地來讀書的,何況小侯爺又是巡檢司的……也許是你的授意,讓他去的……”
薛放啞然失笑。
指點艾靜綸到國子監,隻不過是因為想免了他在自己跟前聒噪。沒想到錯有錯著。
黃鷹傑這麼說,倒也不算是無根無由的,歪打正著。
“而且喬小舍跟丁鏢因為知道他是薛家的親戚,竟不敢公然對他如何。我便覺著這是個能扳倒他們的好機會……”黃鷹傑深深呼吸:“我想要是艾靜綸吃了那種羞辱,他未必就敢把這件事張揚出去,又或許會被丁鏢他們拿捏,所以就想暗中幫他一把……”
俞星臣跟薛放都有些驚訝。
頃刻,俞星臣道:“你有這種想法,是因為你自己……這麼想的?”
黃鷹傑垂首。
俞星臣淡淡道:“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所謂‘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當初韓信尚且能受婦人胯/下之辱,所謂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你是監生,難道不知?”
黃鷹傑滿麵震驚地望著俞星臣,雙眼睜得極大。
就仿佛同來沒有聽見過雷聲的孩子,初次聽聞振聾發聵之音,已然呆傻。
等黃鷹傑被帶下去後,薛放歎道:“這個小子說什麼‘不敢張揚,被拿捏’,他也被丁鏢禍害了?”
俞星臣垂眸:“倒也不用說了。”
薛放打量他:“我發現你這個人,有時候勸慰起人來,很有些能耐。什麼尺蠖之屈龍蛇之蟄的,我怎麼沒聽說過?”
“是《易經》裡的話。小侯爺不知,理所應當。”俞星臣心想:假如薛放知道這個,才是不正常的。
“連那個難懂的你都曉得?”薛放很驚訝:“我聽人家說,能參透《易經》的可都不是凡人,趕明你要是不在巡檢司當差,出去擺攤給人算卦,一定也能客似雲來財源廣進。”
俞星臣瞥了他一眼:“多謝吉言。”
薛放嘿嘿一笑,又皺眉道:“本來以為這黃鷹傑有同夥,現在看來,他也不知背後真凶是誰。這線索又斷了。”
“還有一個人呢。”俞星臣淡淡道。
下午,國子監內一個退了的博士來到巡檢司。
之前俞星臣詢問陳主簿,老滕是怎麼來到國子監的,他說是被人舉薦。
這舉薦他的,正是一名已經致仕了的劉博士。
之前不在京內,今日才返回,得知老滕身亡消息,趕忙前來。
俞星臣在後堂見了他。
剛照麵,劉博士便道:“老滕如何就死了?這……豈不是我害了他?”
俞星臣道:“博士何出此言?你又如何跟老滕相識?”
劉博士歎了口氣,道:“俞大人,我跟老滕原本不是在京內認識的。他的本名叫滕玉,原本是梨園出身,年青時候在從安一帶,也算頗有名氣。”
“梨園?”薛放跟俞星臣不約而同,都想起那隻過於好看的手。
梨園出身不過是好聽的說法,那些不好聽的,便是“下九流”,或者唱戲的“戲子”。
而老滕的手那樣……這自然是因為他必定是學旦角的,一來資質本就好,二來經常扮女子,自小養就練成的。
而且梨園裡的人,自然有一套自己的保養法子,所以楊儀才會從那隻手上聞到有塗過手藥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