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巡檢覺著這個比喻有些意思,產房外等的是新生,而婦人生產,自然凶險萬分。
此刻,豈非也是同樣?
黃校尉見他沒做聲,便靠近了些:“俞巡檢,依你之見,楊侍醫……有幾分把握?”
俞星臣道:“不得而知。”
黃校尉揉了揉額頭:“你之前說,傑兒是自戕,是真的?可他為什麼要這樣?他平常很怕疼……那麼一把匕首,他怎麼可能……”黃校尉不寒而栗。
俞星臣道:“有些事就是這樣,有所為,有所必為。當真的想要奮不顧身去做一件事的時候,自然會把所有都拋之腦後。”
黃校尉聽著他的話,倒像是頗有經驗、有感而發,不由問道:“俞巡檢,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嗎?”
俞星臣的臉色冷了幾分。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黃校尉都要虛脫了。
他毫無形象地跌坐在地上,耷拉著腦袋,此刻的心情已經是如死水無瀾。
這麼久了……興許,已經沒了指望。
那“產房”卻終於有了動靜。小孟探頭:“快換水來。”
黃校尉爬起來,一陣頭暈:“怎麼樣了?”
小孟望著他:“楊侍醫已經給把傷口處理好了,不過到底如何,還要再行觀察。”
黃校尉竟不太懂這話的意思,忙著要入內:“傑兒醒了嗎?”
小孟道:“彆急。”
他畢竟是仵作,救人雖則不會,但麵對這些場麵,還算能穩得住。
蔡太醫反而有點兒“無福消受”,但好歹他也看完了全程。
等楊儀洗了手,終於黃校尉給放了進來,黃校尉兀自如做夢一般。
這會兒已經是正午了。
楊儀正跟蔡太醫吩咐用什麼藥,如何護理觀察,俞星臣舉著一杯茶進來。
他抬手送給楊儀。
楊儀忙了兩個多時辰,正口渴難耐,欠身道:“多謝。”接過來幾口喝光,隨手又遞還給他:“有勞三爺。”
俞星臣的手雖在那裡,卻並沒碰到杯子。
楊儀以為他接著了,手一鬆。
眼睜睜地,那個茶杯就從兩人之間滑落,跌在地上。
楊儀的眼睛隻盯著蔡太醫,正又繼續說道:“這幾日千萬不能……”
還沒說完,就聽見杯子墜地的響聲。
方才處理傷口,裡外寂靜,直到此刻且無人高聲。
這麼一聲脆響,簡直把人的魂兒都驚飛了。
楊儀哆嗦了一下,跟蔡太醫一起,驚疑地轉頭看向俞星臣。
俞巡檢的唇動了動,若無其事地說道:“抱歉。沒看準失了手。”
門外侍從進來收拾。
俞星臣轉身出外。
楊儀望著他,依稀覺著哪裡不太對,可趕緊一想,還是繼續交代:“千萬不能吃東西,喝些湯藥之類的就成。切記。”
過了午時午時,國子監內備了飯,楊儀吃了半碗麵,喝了兩口湯。
黃鷹傑的燒熱已經退了。
先前楊儀讓蔡太醫親自回太醫院,才找到了要用的“裸花紫珠”,正是對付腸胃出血等的良藥,消腫散淤,配合烏藥散等,製了止血鎮痛湯。
申時將到,黃鷹傑的情形依舊正常,並無惡化。
這邊楊儀總算能夠暫時放心,隻望眼欲穿地等到薛放那邊的消息。
先前要不是這裡的人命絆著,她真想跟著薛放一起前往。
正等的心焦,小甘從外進來:“那個叫譚珣的突然肋骨疼……俞監丞請姑娘過去看看。”
楊儀前腳才去,靈樞也帶了一人向內而來。
入內,靈樞道:“小侯爺已經進城,隻是還不到國子監這裡,隊伍中沒見元學正跟喬小舍。之前喬國公也一起跟了去……可是喬國公跟忠寧伯、歐逾三人,卻沒有一起跟著回來。”
俞星臣皺眉。
靈樞看向旁邊那人:“其他的還是你來說罷。”
俞星臣先問道:“元學正跟喬小舍如何了?”
那人也是巡檢司的一名小校,之前從源山先一步返回報信的。
此刻行禮道:“大人,我們並沒有見到什麼元學正,倒是那喬小舍……”他咽了口唾沫,臉上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恍惚之色。
“怎樣?”
“他、他死了。”巡差低下頭去。
這個答案並不很叫人意外,俞星臣淡淡問道:“怎麼死的?”
巡差的回答,卻很讓俞星臣詫異。
“是、是十七爺……”
“薛不約殺了他?”俞星臣無法相信。
巡差的臉色苦澀的一言難儘,顫巍巍小聲說道:“大人,其實、其實……要是喬小舍還活著的話,他會感激十七爺要他性命的。”
俞星臣越發莫名。
之前薛放命人搜尋喬小舍而不得,但漫天撒網之下,卻得知一個消息。
之前城門才開,就有一輛國子監的馬車出了城。
薛放已經聽說了昨夜俞星臣的安排,腦瓜一轉,頓時想起之前曾提過的源山。
那個毀屍滅跡的好地方。
不過源山雖在那裡跑不了,但也不能無的放矢。
正在想找幾個之前去過源山尋找老滕屍首的士兵,卻見忠寧伯騎著馬,陪著歐逾返回,一路上憤憤不已。
薛放一看,正合心意,上前立即攔住了。
忠寧伯本正在氣頭上,還想倚老賣老,誰知薛放全不聽他的話,乾淨利落點了他的穴道,想了想,也揪起來扔進馬車裡,一起出城。
正喬國公聞訊而來,定也要跟著。
“倒是熱鬨,”薛放笑道:“去就去,人多了……也好有個見證。”
當時大家夥兒都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直到他們風馳電掣地趕到源山,歐逾帶路,向上爬了一陣,幸虧他們之前並沒有深入,沒很費事,逐漸靠近了地方。
隻不過,還隔著有一段距離,薛放便揮手示意眾人停下。
無人知道他是何意。
薛放也沒跟他們說:他聞到了血腥氣。
而且是很濃烈的血腥氣。
不料忠寧伯因為被“挾持”了一路,怒不可遏,偏又奈何不了薛放。
此刻見他攔著,忠寧伯道:“你怕什麼?難不成是發現了有野獸?當初為護端王殿下,連兩人高的黑熊還敢對上,怎麼今日就慫了?”
齊國公道:“小侯爺,你為何確信小舍來了此處?他、他來這裡乾什麼?那惡徒……”
薛放哼了聲:“是乾什麼,國公爺應該很快就知道了。”
方才忠寧伯厲聲叫罵的時候,薛放就聽見了若有若無的低吟,而在他說完這句後,喬國公跟忠寧伯等,也聽見了。
仿佛喬小舍的聲音:“救、救……我……”
是他,又不像是他。
倒像是什麼魔獄裡慘遭折磨的的鬼怪,發出了如泣如訴的慘聲。
喬國公按捺不住,先衝了出去,忠寧伯冷哼了聲,緊隨其後。
連歐逾也膽戰心驚地靠前。
喬國公幾人如何能知道,他們注定會為此刻的衝動,噩夢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