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甯淡淡道:“來是來過,隻是我跟他並不熟。”
顧姣是個有口無心的,便道:“原來是這樣,說來湊巧,我聽說這個俞巡檢年紀不小了,最近他們府裡也正忙著給他張羅親事呢。”
楊甯聽見“親事”,突然覺著胸口一陣陣犯惡心,便假裝有事起身,避開眾人。
身後,還有幾位姑娘正忙著詢問俞星臣的事,聽得出她們對於俞大人極感興趣。
顧姣口沒遮攔地說道:“我看你們就彆亂打聽了,反正俞家再挑,也挑不到咱們的頭上……他們那樣的門庭,哪裡是能夠輕易進去的,我聽說他們府裡給俞巡檢相看的,都是三四品以上的、要麼就是皇親國戚……我們哪裡輪得上。”
大家麵麵相覷。
——哼,彆人輪不上?當初她可是都不肯要。
楊甯隻覺著有什麼在她的喉嚨裡往上頂,趕緊找出一顆茯神丸含在口中。
之前孫媽跟小連兩個,陪著小甘去了南街。
楊儀吩咐了瑤兒等幾句,便乘車往公主府而來。
之前她本來答應了永慶公主,不料國子監出事,還要時時留意黃鷹傑的情形,竟接連耽擱,隻於今日抽出點兒空來。
馬車在公主府門口停下,門房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問道:“誰啊?”
楊儀掀開車簾道:“太醫院楊儀,請報知公主殿下。”
那門房一聽,一改先前倨傲之色,哈腰:“原來是楊侍醫。”睜大雙眼,把她從頭到腳細看了會兒,趕忙命人進內通稟。
不多時,裡頭有兩個嬤嬤出來,接了楊儀入內。
楊儀在富麗堂皇的公主府內殿等了半晌,永慶公主才姍姍而至。
見她行禮,公主淡淡道:“本來以為楊侍醫失約了,不想今日前來。”
楊儀道:“請殿下恕罪,連日裡雜務纏身。”
永慶公主落座,聞言笑道:“原來本宮還比不上楊侍醫的那些雜事。”
楊儀便不去接她的話:“不如,讓臣為殿下把一把脈。”
長公主瞥著她:“你們不是講究望聞問切的麼?那你可能看出本宮如何了。”
楊儀道:“望聞問切,是缺一不可的。”
永慶公主笑了笑:“好吧。你隨本宮來。”
她起身向內而行,幾個宮女內侍簇擁,行動處,衣袂飄飄,香風陣陣,恍若到了瑤池。
過了一重殿閣,道:“你稍等片刻,本宮更衣。”
楊儀立在原地,見公主帶人進內,不知她為何要多此一舉。
診脈而已,還要更衣?
正思忖,裡頭傳她,楊儀入內,見麵前已經放落帳幔,一隻手探出來,手腕上蓋著一塊兒薄如蟬翼的絲帕。
楊儀屏息。
永慶公主的聲音從內傳來:“請吧。”
楊儀隻得邁步,傾身,在公主的脈上摁了摁。
她聽了一會兒,驀地收手。
公主道:“怎麼了?”
隔了會兒,楊儀才道:“公主這是在跟臣玩笑嗎?”
永慶公主道:“何意?”
楊儀眉頭深鎖:“此人的脈象,明明是散葉脈,絕非公主之脈象。”
公主寒聲問:“何為散葉脈?”
“樹葉乃無根之物,隻要一陣輕風吹過,便會散落,葉落則命絕,簡言之,就是絕脈。”
幕後沒有任何動靜,是死寂般的沉默。
那隻原本探出在外的手,慢慢地縮回了。
然後,一個虛弱的聲音道:“果真、不愧是天生的名醫,咳咳……能夠在葉落命絕之前,見到楊侍醫一麵,我也、死也甘心。”
楊儀愕然之際,蓋在那隻手上的絲帕緩緩地墜地,在她麵前的,是一隻極其枯瘦蒼白的手。
那隻手慢慢地抬起,顫抖著,把擋在麵前的帷幕撩開。
但他的力氣竟不足以把帷幕挑起,甚至要被那絲帛給壓倒似,搖搖欲墜。
幸而身後一隻手及時探過來,幫他攔住即將蕩落的帳幕。
帳子掀起,一張極熟悉的臉出現在楊儀麵前,楊儀下意識地後退:“小公爺?”
“藺汀蘭”坐在一張寬綽的,墊著厚厚狐狸皮的圈椅上,明明天還不冷,他身上卻穿了好幾層衣裳。
他的眼睛望著楊儀,長眉秀目,蒼白過分、憔悴的臉色,分明就是藺汀蘭。
但隻要仔細一看,卻又會發現,兩個人的氣質赫然不同。
太師椅中的這少年極其病弱,原本該烏黑的鬢角,竟然已經生出了星星華發!而他注視楊儀的眼神,透著幾分倦怠,而不是藺汀蘭那樣的銳利。
“你是……”楊儀知道自己認錯了。
“咳咳,”少年沒有開口,先咳嗽了兩聲:“你倒是、並未叫錯。”
他這語焉不詳的一句,提醒了楊儀。
此刻永慶公主自後緩步走近,她看向椅子上的少年,溫聲道:“你這是何苦呢?平時不是最厭煩見外人的嗎?”
少年道:“母親,楊侍醫不是外人啊。而且……”他又咳了聲:“我也想親眼看看,讓汀蘭掛心到、想娶為妻的女子,究竟是什麼樣兒的。”
楊儀徹底愣住。
永慶公主卻並無什麼詫異之色,隻淡淡地看了眼楊儀,道:“可惜他沒有膽子,不肯叫我去給他提親。”
楊儀又是一梗。
少年道:“可見他是真心喜歡楊侍醫的,而不是一味的蠻橫搶奪。”
這話若是藺汀蘭說出來,永慶公主隻怕還要再賞賜一個耳光。但是聽了少年這麼說,公主卻慢慢蹲下身子,溫柔地注視著他:“好好,你說的對,知道你最貼心了……既然已經見過了人,該行了吧?你也好休息了。”
少年望著楊儀:“母親,我想跟她多相處一會兒,可以麼?”
永慶公主欲言又止,好似不忍拂逆一般:“當然了,隻是擔心你精力不濟,彆累壞了。”
“不累,何況她是大夫……”少年抬眸望著楊儀:“楊侍醫,嚇到你了?”
楊儀隱約聽了出來:“你……跟小公爺是、”她遲疑,目光在永慶公主麵上掃過:“是雙胞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