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說完後, 廳內陷入了奇異的靜默。
俞星臣看向薛放,垂眸。
從跟楊儀分彆回巡檢司開始,這句話在他心中轉了許久, 隻是不知怎麼開口。
可就算沒說, 俞星臣卻清楚,馮雨岩心中必然也有這個想法。
但這已經並非是他們所能管轄的範圍之內, 而且就算是統管九門的步兵衙門,也不可能擅自做出這樣的決定。
雖然名義上步兵衙門有在京內調動、封鎖九城的權限, 可事實上若要到這種地步,那必須得是內廷皇上的旨意。
若沒有大內的旨意, 貿然動兵, 視同謀逆。
所以不管是馮雨岩還是俞星臣都沒有主動點破此事。
聽薛放戳破這層窗戶紙, 俞星臣才順勢開口:“不成,何況就算去了步兵衙門, 他們也不會聽我們的。”
馮雨岩道:“不錯, 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輕舉妄動?”薛放道:“我可聽說了這種病很厲害……一死一大片!倘若這會兒也有發了病的出了京呢?陳少戒可是在府裡躺了多少日子還在巡檢司呆過……”
說了這句, 薛放看向俞星臣:“他在哪兒患的病?”
俞星臣道:“我先前跟楊儀推測,多半是被關押在牢房的時候……”
薛放瞪著他,喃喃:“好家夥, 查來查去, 查到自己頭上來了。”
俞星臣道:“總之不能大張旗鼓地去關九門, 一來事後皇上降罪誰也承擔不起, 二來,貿然去關城門, 勢必引發內外百姓的恐慌。得想個兩全之策。”
“如今是刀刃架在脖子上,能有什麼兩全之策,”薛放雖承認他說的有理, 還是忍不住嘀咕了聲。
俞星臣道:“比如一個合適的說得過去的借口之類……”
薛放眼珠轉動,靈機一動:“有了,現成的有個理由!”
他立刻把在酒樓裡跟那幾個來曆不明的人動手,一死一傷的事情說了。
薛放道:“那幾個人看著來曆蹊蹺,我總感覺他們身上的味兒不對。”
俞星臣聽說那幾人下手歹毒,心中驚疑:“什麼味兒?”
“腥味,”薛放皺眉道:“是那種狼的腥味。”
那幾個人明顯就對自己有極大的敵意,所以在得知艾靜綸是他的表弟後便立刻要對艾靜綸下死手。
若論起京城、乃至天底下,薛放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麼人這樣大膽,目無法紀,無法無天。
總之,那些人身上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野蠻之氣。
俞星臣聽完薛放的描述,若有所思:“難不成……不是周朝的人?”
馮雨岩微微驚動。
“對!”薛放卻仿佛撥雲見日:“就是這個味兒!非我族類的氣味!”
俞星臣眯起了眼睛:“如今鄂極國的使者在京內,這些人難道是、鄂極國……”
“有可能,他們恨我入骨,會不會是因為我之前打傷了那個索力士。”
俞星臣問:“你說一死一傷,屍首跟人都帶回來了?”
“老關負責處理,這會兒應該回來了。”
俞星臣腦袋轉的很快:“那個索力士如今就在監牢……先前因為要清理牢房,已經命人把他挪到後院,假如今日對付你的是鄂極國的人,隻要讓他們照麵,必定會透出端倪。”
薛放一笑:“不成,那個死的是死透了,那個活著的可也隻剩下一口氣,怎麼透?”
俞星臣沒料到是這樣:“你早說。”
“不用操之過急,”馮雨岩開口:“等他傷好了自然可以再試,隻是十七,你剛才說的理由……”
薛放才道:“老將軍,雖然如今不知道這夥人究竟是什麼來頭,但大可以把事情往嚴重裡說,就放出風去,說是有他國的細作,傷了巡檢司的人,如今滿城搜捕,讓步兵衙門配合……城門口不許進,出入的人也要記錄、盤查,如此一來,城門出入必定緩慢,而百姓們得知是查細作,自然不會恐慌過度。”
馮雨岩心中感慨,這個小子關鍵時候真有幾分智謀。
他看向俞星臣,卻見俞星臣也點頭表示讚同:“這未嘗不是個過度的好法子……至少,在這裡擋一擋,還可以等楊儀進宮的消息。”
假如楊儀能夠說服太醫院林琅,甚至於說服宮中的那位,下令之後,他們自然就好辦了。
馮雨岩便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你親自去步兵衙門告知,讓他們配合行事……一應細節,你看著辦,彆太過了度,叫人抓住把柄。”
俞星臣答應,帶人出門。
薛放問:“那我呢?”
馮雨岩道:“你也是傷者,難道忘了?有俞巡檢在外周旋,應該不會有失。你且老實在這裡呆著。”吩咐了這句,又叫了孟殘風進來,詢問監牢的情況,以及詳細追查巡檢司裡近期有沒有病倒的人,又急傳蔡太醫。
薛放從廳內出來,往後去。
老關小梅等已經回來了,說是把那受傷的安置在後院,蔡太醫剛看過,說是那匕首壓著心脈,位置凶險,不太好動,貿然去拔的話,隻怕傷者立刻就會死。
於是隻找出了兩顆保命丹,先喂到了他嘴裡。
老關隻得叫人仔細盯著,若他醒來就趕緊通稟。
薛放一直到了後衙門殮房,孟仵作正盯著那才送來的屍首,望著眼睛上插著的筷子發愣。
“看什麼?趕緊把他從頭到腳細查查,瞧瞧有沒有什麼可疑。”薛放進門道。
小孟趕忙答應,又問:“十七爺,這、這是……您做的?”
“你問這個乾什麼?”
小孟道:“我在猜……是怎麼才能造成現在這樣。”他看著那根筷子,抬手模擬握著筷子往眼睛上紮的姿勢。
薛放嘖了聲:“不是那樣,是這樣。”他抬手做了個甩暗器的動作。
小孟咬住舌頭,不敢吱聲。
薛放走到屍首跟前,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外表衣著等倒是看不出什麼異樣,小孟趕緊動手去脫屍首的衣裳。
才一動,薛放盯著對方脖頸:“這是什麼?”
手指一挑,挑出了一根細繩,繩子上拴著一個白白的東西。
薛放垂眸,喃喃:“這還真是歪打正著了。”
小孟湊近了細看,疑惑地說道:“這是一枚牙齒?可並不是人的……”
“當然不是,”薛放冷冷地望著那死屍:“這是狼牙。”
心底出現在酒樓上那一行茶水寫的字,他突然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了。
那是一封戰書。
太醫院。
林琅瞪著楊儀,似乎完全無法理解方才她說了什麼。
楊儀見林院首仿佛沒有反應,便上前一步:“大人,此事不能再拖延了!鼠疫從感染到病發,快的話一兩天,慢的話大概四五天也有。如今陳少戒都已經身亡……陳府之中染了此病的不少,所以我父親才寧肯把自己陷在裡頭也沒讓陳家的人出來,如今小公爺也在府裡……但如果隻有陳府如此,卻是京城跟天下之幸,怕就怕……大人!要儘快處置!”她不禁提高了聲音。
林琅猛然一顫,咽了口唾沫,問道:“楊登確認,是鼠疫嗎?你是否也看過了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