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些症狀極輕的,喝了逼瘟的湯藥,若無不適,可以暫許他們回府,在家裡自行留意。
一些有了症狀的,自然不能走,他們也不願意走,畢竟鼠疫這麼危險,出了府門,哪裡還找太醫給自己看診呢?於是反而肯留下的居多。
就連那些沒有症狀的,也想留下,生恐自己若是回家後發作了,豈不是害了家人?
所以陳府這裡,雖然陳主事跟府裡幾個同陳少戒接觸久的已經發病,可是其他人卻顯得格外平靜。
這夜,楊登忙了一天,累的靠在椅子上打盹。
藺汀蘭道:“楊太醫睡會兒吧,我會盯著。”
楊登一個激靈,過意不去:“小公爺也忙了一天了。”
“我習慣如此,不必在意。”藺汀蘭回答。
楊登怔怔地望著他。對於這位神秘的藺小公爺,他是知之甚少,今兒也是頭一次正式相處,總覺著對方對自己格外的客氣照料。
明明看臉跟氣質的時候,還認定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卻想不到,年紀雖然不大,行事進退有致,而且待人極佳。
楊登也承認,今兒多虧了有他在這裡鎮著,才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候。
不然,自己隻怕被打死,也攔不住那些衝動上頭的人。
楊登想了會兒,說道:“先前聽說,小公爺身子不佳,可大愈了?”
若是彆人提這個話題,藺汀蘭隻怕會冷臉而去。不過既然是楊登……
藺汀蘭“嗯”了聲:“有些起色。”
雖然他儘量地讓自己語氣溫和,但楊登還是察覺了一點避諱之意,便把其他的話都嚇回去了,隻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
藺汀蘭看著他溫吞老好人的樣子,目光閃爍,卻到底沒出聲。
戌時將至,外頭一個侍從跑進來:“小公爺,楊太醫,外頭好像是楊府的人……說是什麼二奶奶……”
楊登吃了一驚,趕緊起身。
陳府門外,剛到此處的俞星臣,跟來探望楊登的楊達跟顧蓧撞了個正著。
楊達本是不想來的。
之前林琅公布說京內出現鼠疫的時候,楊達正在後宮給一位太妃看診,回來後才知道出事了。
而且楊登,楊佑維,甚至楊儀都攪合到其中。
楊達心中的氣無法形容。看著太醫院眾人甚至把“楊家三傑”掛在嘴裡,而三傑,偏偏不包括自己。
他更是氣的說不出話來。
所幸也沒有人敢來問他什麼,畢竟眾太醫心裡有數,楊達也未必跟楊登他們一個心思,何況楊家四個人在太醫院,三個人“出征”,也算夠意思了,難道還非得逼著楊達也跑出去?那也太不近情理。
於是楊達在下午回到了府裡,進門後,便下令上下徹查,看看有沒有最近發熱不適的奴仆主子之類。
楊達深知鼠疫的厲害,他可管不了外頭如何,這時節,總要先把自己府裡弄明白了再說。
而且他生氣的是楊佑維楊登跟楊儀他們,完全不管自己府裡怎樣,忙著就往外頭跑,府裡還不是得靠他自己撐著?
誰知晚間,顧蓧到老太太跟前哭哭啼啼,說不放心楊登,務必要去看看。
老太太其實也惦記著二兒子,可是怎能讓顧蓧一個婦道人家自己出門?於是把楊達抓來,叫他陪同。
楊達心裡一萬個不樂意,恨不得罵顧蓧多事,她一個婦人,這會兒跑去能有什麼用,不過添亂,何況外頭兵荒馬亂的,萬一撞見個患病的,那就得不償失了。
但仍是不敢違背老太太的意思,到底陪著來了。
楊登向外疾走,跑到門口,不敢叫開門。
隔著門扇問道:“夫人你為何要來此處?可蒙住臉了?”
顧蓧道:“已經蒙了,老爺你這是何苦,好好地為什麼摻和進這裡?難道不能叫彆人去做這種事?”
這話卻說到了楊達心坎裡去。
楊登沉默片刻:“夫人,這也是一言難儘。”
當時他來到陳府發現情形不對,已經顧不得再深思熟慮了,這些話也難跟顧蓧細細地說。
楊登道:“總之我是大夫,總要扶危救急,也顧不得太多了。”
顧蓧道:“你總是這樣,難道也不為我想想?你要有個萬一,我怎麼辦?”
楊達插嘴:“這會兒你跟他說這些有什麼用?他自己扶危救急的不說……把家裡的人都搭上了……哼!”
“大哥,”楊登沒想到楊達也在,忙道:“您怎麼也來了。”
“你二奶奶要來,老太太叫我陪著,我能不來嗎?”楊達的不滿從語氣裡淋漓儘致。
就在此刻,另一個聲音咳嗽:“世叔,不知府裡情形如何了?”
楊登聽見是俞星臣,才麵露喜色:“俞巡檢,這裡一切安穩,不知南外城怎樣了?儀兒跟阿維可還好?”
俞星臣道:“世叔放心,南外城也並無異常。”
顧蓧道:“俞巡檢,你來的正好,不如你說說,讓我們爺出來吧,他可熬了一天了,這樣下去,沒病也熬出毛病來,另換其他人進去替他吧。”
楊達聽見“換其他人”,在旁瞪大了眼睛。
俞星臣瞥了眼楊達,沉吟道:“這……”
楊達隻覺著異常的尷尬,雖然誰也沒說什麼。
幸虧裡頭楊登道:“不不,不必再換彆人,何況我現在……也未知如何。夫人你且回去吧,放心,等明兒情形好轉……自然就可回府了。”
楊登安撫了幾句,顧蓧才同楊達回府去了。
俞星臣見此處無礙,正欲離開,就聽到一牆之隔,藺汀蘭輕聲道:“楊太醫的這位夫人,倒是跟你伉儷情深。”
楊登並不覺著他有彆的意思,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讓小公爺見笑了。”
藺汀蘭道:“並未,隻是有些感慨罷了。”
“感、感慨?”楊登疑惑。
藺汀蘭道:“我不太懂藥,不知楊太醫覺著朱砂如何?”
“朱砂?”楊登詫異:“朱砂可以安神解毒,是常用的一味藥,不過也有毒,故而不能久服或者過量。”
藺汀蘭嗬嗬一笑:“原來如此,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
楊登不解地望著他:“小公爺說什麼?”
藺汀蘭淡淡道:“自然是說朱砂,不然還有什麼。”
且說楊達跟顧蓧回府之後,楊達叫人取艾蒿水來,裡外又洗了一遍。
他對高夫人道:“這個二奶奶,真是不安好心,我以為她怎麼還跑到老太太跟前哭去,竟是攛掇老太太讓我陪著她去。”
“二爺在那裡生死不知的,她擔心也是有的。”高夫人道。
楊達道:“你懂什麼?她哪是擔心楊登,她是想讓我去替了楊登,這姓顧的……”
高夫人吃驚:“真、真有此事?”
“我在場我還不知道?還有那個俞星臣……”楊達卻不便多說俞星臣如何,隻咬牙道:“真是最毒婦人心,楊登自己要往那裡頭鑽,也沒人逼他,這會讓我去替他,什麼道理!”
憤憤地睡了。
次日早上,楊達決定告假在家,太陽剛剛升起,外頭小廝突然飛奔而來:“老爺,老爺出事了!”
楊達第一反應就是楊登或者楊佑維如何,把手中澆花的水壺一放:“怎麼了?”
“是二爺、二爺他……”
“老二?”楊達的眼珠子都快跳出來:“為何是他!”
“不不,不是的老爺,”小廝見他誤會,忙喘了口氣:“是……二爺在長安街上掛了牌子,說是為了什麼共度時艱,撲滅瘟疫,隻要是城內的居民,憑著大夫的藥方,都可以不花錢到鋪子裡領藥……但凡是有的藥都都、都白給!”
楊達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裡:“瘋、這都瘋了?!”
二爺倒是沒有瘋,這畢竟是深思熟慮一夜做出的決定。
連金嫵也是讚同的。
楊佑持非但在長安街上掛了牌子,而且一大早,楊二爺親自押著需用到的一些藥,送到了南外城城門口,請城門檢校送進去,言明是楊家舍的,交給兩位楊太醫用來救濟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