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這葉家裡的有一位公子要上京謀差事,府裡有一位小姐,也就是葉氏之妹,想一並隨行來見見京城的繁華。
因為他們在京內並無落腳之處,俞西驍自然便讓他們暫且到俞家借住一陣無妨。
楊登進陳府的那天,正好這一行人也到了。
也幸虧他們是進了俞家,畢竟這正是九門落鎖,滿城惶然的時候。
這數日,徐夫人也跟那葉小姐相處了一陣,見這小姐的品貌算是上上,言談舉止,倒也很可人意,雖不是京城內的名門淑媛,但也規矩謹慎,有點入眼。
如今疫症轉好,徐夫人才忙催著問俞星臣如何,就是想讓他回來,至少親自看一眼。
俞星臣入內見徐夫人,意外地發現在徐夫人身邊兒有一女子,鵝蛋臉,容貌出挑,垂著眼皮,氣質看似嫻靜,有些羞怯似的低著頭。
他立刻猜到了幾分,便不動聲色地行了禮。
徐夫人笑道:“你回來的正好,這位,是你二嫂子的妹妹,蒨兒。”
俞星臣微微垂首,並不多言。
那女子嫋嫋起身,向著他行禮,口中說道:“三哥哥。”聲音也極動聽。
俞星臣心中一陣煩亂,隻是麵上絲毫不露。
隻聽徐夫人道:“葉公子先前出去了,要到下午才能回來,他跟你二哥哥是極好的,想必跟你也會投契。等你閒了,也可以帶他在京內走一走。畢竟都是親戚,大家不必拘束。”
雖是讓俞星臣跟葉公子不拘束,實則是暗示他跟這位葉蒨兒稍稍相處相處。
俞星臣隻答應著。
徐夫人又關切道:“你的臉上有些疲憊之色,對了,我倒是忘了問你,這兩日的情形如何?身上可好?”
“母親不必擔心,一切都妥當。”俞星臣回答。惜字如金。
徐夫人本來還想他多說幾句,至少也跟蒨兒答答話,沒想到反而比平時更加少言寡語。
她一時不知怎樣,倒是葉蒨兒道:“聽說疫症之外,還有細作作祟,三哥哥在巡檢司自然忙的不可開交,隻怕是操勞過甚了,太太不如且讓三哥哥好好歇著吧?”
徐夫人笑道:“你倒是比我體貼。”順勢對俞星臣道:“你才回來,倒也罷了,先回去歇息,稍後再說。”
俞星臣點頭退出。往自己的房中而去。
門外,靈樞帶了那隻黃狗等著,進進出出的丫鬟們自然認得靈樞,可沒見過這種狗子,一時都驚訝地抿嘴而笑,隻是不敢多嘴。
靈樞先前雖並未入內,但也聽說了徐夫人的安排……默默地打量俞星臣的臉色,知道他心裡不痛快,卻也不敢做聲。
兩人一狗地正走著,迎麵卻見兩個衣著打扮跟府裡不同的丫頭從廊下拐了過來,聊的投入。
一個說道:“聽說那位三爺今兒回來了,可不知是什麼模樣?”
另一個道:“誰知道,都把他說的三頭六臂,哪吒一樣……我倒也想見識見識。”
“如果真的是比二爺還要出色的,那小姐……”
俞星臣皺眉,見那兩人麵目陌生,口音也異樣,便知道是跟著那葉家的人上京來的,隻是沒想到,竟如此的沒有規矩。
這會兒,小黃狗汪汪地叫了兩聲。
而那兩人總算也看見了俞星臣,走在前麵的那個子稍微矮些的丫頭瞪圓了眼睛,直直地望著,毫不避諱。
後麵那個也滿臉驚疑,然後輕輕地拉了拉前麵的,目光在俞星臣跟黃狗之間逡巡。
靈樞因為也聽見她們兩人嚼舌,心裡不快,便上前嗬斥:“誰叫你們在這裡胡言亂語的?”
前麵那丫頭剛要搭腔,被後麵那個狠狠拉了把。
後麵那個道:“我們也沒說什麼,爺不要見怪。”
前麵的卻哼說:“就是,我們不過隨口閒聊,你們怎麼就偷聽呢……”
靈樞喝道:“誰偷聽了,你們的聲音那麼大,那叫偷聽?隔著牆都能聽見!真真的沒有規矩!”
黃狗見他高聲,就也隨著大叫了兩聲,似乎在助威。
前麵那丫頭低頭望著那狗子,驚奇:“哪弄來的這土狗?”
小黃狗歪頭。
靈樞怒視。
丫頭卻不在意,又抬頭看向俞星臣,竟問道:“你真的就是俞三爺?”
靈樞道:“你還敢多嘴?”
丫頭道:“我就問一問,以後好認人。怎麼又算多嘴了?”
靈樞很不快,回頭看向俞星臣,想看他示下。
俞星臣淡淡道:“算了,遠來是客,不必理會。”淡淡地說了這句,拂袖向前走去。
前頭那丫頭竟然不知道閃避,反而越發猛盯著他看。
靈樞忍無可忍,揪住她的肩頭把她撥拉到一邊兒。
俞星臣這會兒已經走了過去,他雖然沒有怎樣,靈樞卻忍不了這口氣,回頭盯著兩個人道:“你們給我留神,這次大人寬饒,就算了,若還有下回,我便告訴太太,這府裡可是有家法的!”
後麵那高個的丫頭麵上露出畏懼之色,前麵那個卻揚了揚眉:“什麼家法?你這個人怎麼一上來就恐嚇人?”
靈樞道:“這不是恐嚇。我是告訴一聲。你若不信,下次再犯就是!”
小黃狗也跟著狐假虎威地叫了聲。
靈樞跟狗子趕緊跟了俞星臣去了。
那矮個的丫鬟吐吐舌:“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靈樞腳步一頓,恨不得回頭痛打她的嘴。
等靈樞跟俞星臣都離開,兩個丫鬟麵麵相覷,高個的說道:“何必呢,才見麵就得罪了。”
矮個的道:“怕他不成?不過……這俞三爺生得還真不錯,就像是畫上的人物,果真比二爺還好看幾分。”
“是啊,是啊,怪不得那二爺提起來,也讚賞有加呢……要是這門親事成了,小姐可有福氣了!”她說了這句,又忙捂住嘴,左右張望:“還是小點聲,那個侍衛看著很不好惹。”
矮個子思忖:“不過這俞三爺是不是有點怪,高門公子,為何養一隻醜醜的小土狗?”
“這……大概是個人癖好吧。”
兩個人顯然沒有把靈樞的話放在心裡,議論著去了。
俞星臣回到臥房,一邊抬手解開衣領扣子。
先前喝了四花解鬱湯,本來已經好些了,可是回府這一鬨騰,心裡又有些鬱燥。
靠坐在太師椅上,俞星臣閉上眼睛。
一下子想起了那漫天飛舞的紙錢,但紙錢飄落,卻落在了宣王府接親的隊伍之中,落在了楊甯的轎子之上。
這場麵十分驚悚。
俞星臣皺皺眉,忙讓自己不去想這些。
想起馮雨岩的叮囑,卻不曉得派去追蹤胥烈的人,到底能不能捉到那狡猾的沙狐……但他隱約有種預感,沙狐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拿下的。
想到這裡,思緒不由地又回到了南外城。
猛然間,是他站在門口,望著昏迷不醒的楊儀那情形。
俞星臣的心都給要喘不過氣來,之前那雪白紙錢落在喜轎上的場景,跟這個相比都變得賞心悅目。
他抬手抓了抓胸口,想要把衣襟再撕開些,但偏偏那紐子很緊,他心頭氣生,脫口而出:“儀兒,你來幫我……”
戛然而止,他睜開眼睛。
靈樞帶了小黃狗進門,恰好看見了這一幕。
忙上前,見他額頭又有汗意,便找了塊帕子輕輕地給他擦拭乾淨。
“大人彆跟那些丫頭們一般見識,我已經罵過她們了。”靈樞大概是會錯了意,以為他是因為那兩個毛丫頭而不快。
俞星臣緊閉雙唇,看那小黃狗在屋裡轉悠。
他望著靈樞去開抽屜找扇子,過了會兒,忽然問道:“靈樞……”
靈樞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俞星臣垂眸道:“你覺著,楊儀……我在她心中,該是如何?”
靈樞做夢都想不到他會問這句話:“大人……”
俞星臣卻又閉上眼睛:“罷了你不必說。”
他明明早就知道答案,可仍是想求一點虛假的慰藉。
不過,一想起楊儀病在榻上,那樣仿佛隨時都會永遠死去的樣子,俞星臣的心中生出一絲異樣的竄動。
不想、他不想這樣……
就隻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她的死,她的笑,她的哭,竟都跟他無關!
他越想越是窒息,胸口像是塞了一座火山,正自咕嚕咕嚕地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