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當初在羈縻州的時候就聲名於外。
狄聞身邊大大小小的那些將官, 有哪個不認識他的,多多少少都有交情。
而在軍界,消息自然也是互通的, 雖然一個是南一個是北,但北地眾將官也多聽過薛十七之名。
何況薛放背後還有個扈遠侯。
俞星臣最初舉薦扈遠侯不是隨便說說的,當年扈遠侯、付逍,以及蕭太康等在北境鎮守, 事到如今,一乾老將雖都退的退, 死的死, 但當年曾在他們手底下的那些青年將官, 此刻卻多數都是鎮守北境的中堅之力。
倘若是扈遠侯這些人主持大局, 自然能更好的凝聚人心。
如此一來, 選擇薛放的理由自然更充分了。
皇帝的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然後問端王:“你怎麼看?”
端王道:“回父皇,兒臣覺著,俞巡檢所說……有理,薛十七確實該是個將才, 其實當初把他從羈縻州調回的時候, 兒臣心中便打算將他調到北境曆練磨合,假以時日,必然能成為駐守北境的主力。隻不過……”
皇帝瞥著端王:“隻不過朕沒答應,是不是。”
端王垂首。
眾人不敢詢問皇帝當時為何駁回了端王要調薛放去北境的建議、而是把他仍是塞到了巡檢司。
這秘密隻有皇帝自己心裡清楚。
當時皇帝懷疑,薛放是狄聞的心腹,萬一把這樣的人送到北境,以薛放的能力,自然是第一個狄聞, 到時候他們一南一北的……嗬嗬。
所以當時在薛放才回京後,皇帝才有各種試探,包括隋子雲上京後的種種,都是為了查薛放的底細,看他是忠於狄聞呢,還是忠於朝廷。
當然,此一時彼一時了。
因為皇帝此刻發現……薛放最忠於的,似乎是楊儀。
哈。
皇帝不置可否,端王跟俞星臣退出政明殿。
下了玉階,端王問道:“俞卿,你覺著皇上是什麼意思?”
俞星臣道:“皇上明見萬裡,定然知道該如何選擇才最有利於社稷安危。”
端王道:“你好像……胸有成竹。”
俞星臣搖搖頭,抬眸看向政明殿的方向:“我隻是清楚,不論如何,皇上畢竟還是要以江山為重。”
“你真覺著薛不約是最佳的選擇?”
沉默,俞星臣的喉結微微吞動。
但他還是回答:“是。”
端王凝視著他的神色變化,笑道:“那就好,若說起來,北境比羈縻州還要重要,定要個萬無一失的人去才成。不過……”
“王爺擔心什麼?”
端王若有所思道:“聽說薛不約九月就要跟永安侯成親了,假如這時侯讓他去……那恐怕這親事就要推遲了吧。”
俞星臣眉頭微蹙:“哦……臣倒是沒想過這個。”
“跟社稷江山比起來,這自然是小事,”端王擺擺手道:“罷了,橫豎皇上會決斷。”
兩人說著要走,就見一隊宮女太監簇擁著紫敏郡主來到近前。
紫敏遠遠地先瞪俞星臣。
端王看見紫敏,眼神溫柔了幾分,笑問:“你這丫頭怎麼來了?”
紫敏道:“端王叔,皇後娘娘恩準我去你府上住兩天,你可願意嗎?”
端王故意哼道:“當真的麼,不是你捏造皇後娘娘的懿旨吧?”
“我怎麼敢捏造?”紫敏叫起來。
端王揶揄笑說:“誰知道呢,前日你又是怎麼敢跑出宮去的?”
紫敏跺跺腳:“彆哪壺不開提哪壺。”又恨恨地看俞星臣:“都怪你。”
其實明知道跟他無關,就是要找個泄憤的替罪羊。
而俞星臣早在她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退後了兩步,卻還是避不過郡主瞪視的目光。
端王無奈,帶了紫敏一同往外走。
紫敏卻回頭看向俞星臣:“俞巡檢,我才聽說,你家裡來了什麼……哪裡的親戚?據說你們夫人還有意給你張羅親事?”
這對俞星臣而言,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他咳嗽了聲。
端王笑著製止:“休要胡說。何況這是俞巡檢的家事。”
“我就問問,何況這是好事,要是真的也不用瞞著。”
俞星臣道:“回郡主,那不過是訛傳而已。”
紫敏抿嘴笑說:“你可彆不好意思,我都想看看那姑娘是什麼模樣的,我給你掌掌眼,看配不配呀?彆弄得什麼不好的女子,糟蹋了俞巡檢的人品。”
端王嘖了聲,皺眉:“怪不得太後說你越發沒體統了,你聽聽說的什麼?”
紫敏因為擺脫了把自己跟俞星臣配成對兒的威脅,心裡高興。
又聽人提起俞星臣家裡來了親戚,似乎還有位貌美的小姐,自然樂得問問。
俞星臣麵上不動聲色,心中略覺煩惱。
原來這幾日,俞府裡也發生了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動。
自從那天,那矮個丫頭、喚作明丫的,欲把小黃狗帶走被俞星臣斥責後,次日,葉蒨兒就帶了兩個丫鬟前來,鄭重向他道歉。
俞星臣並沒有見她,隻叫靈樞出去說他身上不自在,知道了,請她不用麻煩。
不料那天晚上,靈樞悄悄地進了書房,跟俞星臣說道:“大人,那個葉家的主仆有點古怪。”
俞星臣不想理會她們的事,便仍是不動聲色地翻書。
地上的小黃狗倒是抬頭叫了聲。
靈樞見狀不敢打擾,低頭要走。
俞星臣卻道:“怎麼?”
靈樞這才忙靠近了,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俞星臣聽罷抬頭,望了靈樞半晌,問道:“聽見說什麼了?”
靈樞道:“我並沒靠的太近,可是看起來是那丫頭在罵人,葉小姐卻一聲不敢出。倒像是……奴才變成了主子,主子變成了奴才。”
原先先前靈樞因為討厭那明丫要對小黃狗不利,又覺著這丫頭未必安分,怕她私下搗鬼。
於是他悄悄地潛入了內宅,想看看那丫頭到底是什麼主意,也好事先提防。
這隻是他的私心,按規矩說是絕對不允許如此的,所以靈樞不敢十分靠近,隻在對麵的屋脊上向院內打量。
倒是讓他看見了,那葉蒨兒領著丫頭們進了屋子之後,其他的丫鬟便給趕了出去,隻有那矮個子的明丫跟另一個丫鬟在。
明丫一進門就坐在了椅子上,毫無規矩。
她指著葉蒨兒不知說些什麼,看臉色似乎很氣憤。
葉蒨兒站在原地,斂著手垂著頭,倒像是做錯了事。
明丫嗬斥了幾句,另一個陪著她的高個丫頭雲兒捧了一杯茶給她。
她接過來喝了口,像是嫌棄燙還是如何,眼珠轉動,一揚手,竟是把茶水潑在了葉蒨兒的身上。
葉蒨兒竟沒有閃避,也不生氣,反而把頭垂的更低了。
當時靈樞從頭到尾、看到這一幕,簡直驚呆了,恨不得掠過去細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可又怕俞星臣知道他擅自接近女眷住宅而不悅,於是強忍不動。
室內明丫又不知說了些什麼,便轉身,打著哈欠向內走去。
身後,葉蒨兒卻跪了下來。
她就這麼跪在屋內,沒有人理會她。
靈樞耐著性子等了半個時辰,裡頭那明丫想必已經睡著了,但是葉蒨兒竟然還是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再接下來,靈樞就沒再看下去,也不知道她跪了到底多久。
隻聽說晚上給夫人請安的時候,那葉小姐走起路來,有些趔趄,徐夫人問她怎麼了,葉蒨兒說是先前睡覺的時候,麻了腿。
靈樞把自己所見所聞都告訴了。
俞星臣將手中握著的那卷書晃了晃,那是一本《易經》。
他心煩的時候,就常常喜歡看這本解悶。
“‘易’一名而含三義,”目光掃過書頁,把書放下,俞星臣負手,喃喃道:“‘所謂易也,變易也,不易也’。”
這是易經之篇、《乾鑿度》之中的一句。
意思是,“易”這一個字有三種意思——簡易如一,適時而變動,亙古不變。
這看似簡單的三段,卻暗含極其深奧的天地至理,極難參透。
靈樞當然不懂這意思。
俞星臣望著窗外夜色如墨,終於吩咐道:“不用驚動他們,暗中留意就是了。”
次日,俞星臣去給夫人請安,又見到了葉蒨兒,而葉蒨兒的兄長葉子賦也在,看著是有點兒精明麵相的青年,大家彼此寒暄。
葉子賦這兩日在吏部奔走,他們家族雖說是舜州望族,但在京城裡卻也算不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