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跟易仼成親這些年, 從年少夫妻到此刻,最初成親的新鮮情熱早就無影無蹤。
易仼早先念過書,當過教習先生,後來改行, 在南街的水粉鋪子裡當賬房。
他生得雖是不足為奇, 但因讀過書, 自然透出一種文質彬彬的儒雅之態, 加上待人接物十分隨和, 言語不乏詼諧, 所以不管是鋪子裡還是前往水粉鋪的那些客人們,都十分待見他。交際很是廣闊。
不知多少人稱讚陶氏, 說她有福氣, 得了這樣一個好夫君。
水粉鋪子一個月隻有八百錢,不過易仼在閒暇之餘,也幫著書塾裡照看幾個小書童, 一個月也有五百錢。
對於他們這中下等之家而言, 也算極夠用的了。
本來他們會如世間大部分中年夫妻一樣,撫養孩子, 安穩度日。
不料,最近陶氏越來越覺著不對勁。
易仼畢竟是讀書人出身,打扮上也不像是尋常的販夫走卒,出門總是收拾的很是乾淨體麵。
加上他的談吐, 總會輕而易舉吸引彆人的目光。
有一天易仼很晚才回來,喝了酒,長衫上透著濃烈的水粉香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因為他是在水粉鋪子裡當賬房,身上有脂粉氣本是沒什麼奇怪, 陶氏也都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然而那日,易仼醉眼朦朧,見陶氏來扶自己,竟一把將她摟住了,說道:“心肝寶貝兒,今兒你穿那粉色真真好看,我差點兒沒忍住就……嘿嘿,快來讓我親一個……”
陶氏汗毛倒豎,一把將人推開。
心肝兒寶貝?粉色?
從成親的時候易仼就沒這麼稱呼過她,至於粉色?她當少女的時候也極少穿那種嬌俏顏色,何況又貴。
至於“沒忍住”?又沒忍住什麼?
看著易仼這醉裡醜態百出的樣子,陶氏也忍不住,揮手打了他兩下:“你在胡唚什麼!你把我當誰!”
這兩巴掌,把易仼打醒了些。
他定了定神細看了會兒陶氏,微皺了眉頭,透出幾分嫌棄:“哦,是你……彆鬨!”
竟自顧自翻了個身,仍要睡去。
陶氏看他若無其事,便推了他兩把:“你給我說清楚了,你方才說什麼?”
易仼不理,假裝睡著。
陶氏不依不饒,又打了他兩下:“你起來!”這麼一會兒,也驚動了外頭的孩子,趕來問:“娘,怎麼了?”
易仼才回頭怒道:“你非得鬨開了是不是?問什麼問,不該你多嘴的就閉嘴,說出來對你有什麼好處!”
陶氏一下子驚呆了。易仼瞪了她一會兒,才又翻身睡去。
那是他們第一次挑開了說。
次日,易仼如無事發生,又或者是忘記了昨晚的不快,依舊笑嗬嗬的,出門後還不忘跟隔壁打招呼。
公堂上,陶氏說到這裡,不由無聲地抽泣起來。
俞星臣默默地聽著:“你是說,他……在外頭有了人?”
這個故事並不驚心動魄,卻難得地吸引了俞星臣。
他想知道後來。
陶氏吸了吸鼻子:“是,大人,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在外頭有人,隻是我不敢說出來罷了。橫豎他沒有鬨到我跟前,我就仍是小心翼翼地不去戳破那層窗欞紙。”
“那又是怎麼發生了變化?”
陶氏道:“因為……他在外麵的姘/頭,找到了我跟前。”
“這麼說你知道那人是誰。”
“原本不知道,她來找我的時候,我才知道了。”
“易仼是已婚男子,找你的是個女子?難道她不知道這是通/奸之罪?她是何人?”
陶氏苦笑著低了頭。
來找陶氏的,出乎意料,竟是水粉鋪子裡店東的女兒,那女孩兒姓沈,年紀才十六歲,生得頗有幾分姿色,是典型的小家碧玉。
那天沈小姐乘車而來,幾乎她擦進門,陶氏就知道將發生什麼。
沈姑娘卻很坦然,同她一起到了屋內,說道:“我來這裡,隻為了一件事,希望你跟先生和離。”
陶氏屏住呼吸:“你、你說什麼?”
沈姑娘道:“先生跟我說了,他早就跟你夫妻之情單薄,是你因為孩子的事情糾纏他不放,他又是心軟的人,所以才一直拖著。”
陶氏隻覺著眼前天暈地旋:“你胡說!”
沈姑娘驚奇地看了她一眼,道:“難道我會跟你編造這些?他跟我說了很多遍,他會跟你和離,你要是不聽勸,他就狠心休妻,當然,他不想做的那麼難看……”
陶氏心中火起:“我不會聽你的,你給我滾!”
沈姑娘皺皺眉道:“你果然如先生所說,脾氣這樣的暴躁……我不跟你計較這個,我隻想你知道,我今日來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陶氏匪夷所思。
“先生心善,不好意思跟你開口,索性我來跟你說,隻要你答應和離,我可以給你一筆銀子,足夠你兩三年花銷的。如何?”她理所當然的說,甚至是慈悲的口吻。
陶氏的嘴唇哆嗦,望著少女看著十分嫩的臉,這女孩子不算太美,甚至沒有自己年輕時候好看,但她竟滿臉自傲,還這麼堂而皇之的跑到自己的家裡來,挑釁一般。
“你……”陶氏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裡說起,“滾,滾出去!我不信,除非讓他跟我說!”
沈姑娘身後的丫鬟忙過來:“我們小姐好聲好氣跟你說話,你彆給臉不要臉,易先生都不想要你了,你乾嗎死纏著他?”
陶氏索性抄起旁邊的掃帚:“你們走不走?”
丫鬟趕緊護著沈姑娘出門,一邊道:“小姐,你就不該來,讓易先生直接休了她就行了,哼,真如先生所說,是個不講理的潑婦呢。”
陶氏聽得眼前發花,把掃帚扔了出去。
夜色寂靜。
有人滿心關切這並不算驚心動魄的犯婦家事,有的人卻並沒有耐心。
一個衙差聽著聽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卻被俞星臣瞪了眼。他趕緊低頭站直。
俞星臣道:“難道是因為這個,你才起了殺心?”
陶氏搖了搖頭:“大人,我嫁給了他,已經十多年了,孩子都這麼大了,我要是跟他和離,以後如何過活?還不被人戳破了脊梁骨?何況,孩子怎麼辦?”
俞星臣道:“那你怎麼做的?”
那天易仼回來,他顯然知道了沈小姐來過家裡的事情,因為陶氏告訴他的時候,他顯得並不很驚訝。
隻敷衍似的錯愕了一下。
陶氏道:“你跟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易仼嗬嗬一笑:“你不用理她,一個任性的小丫頭罷了。我在他們鋪子裡,她時不時地就來糾纏我,因為是掌櫃家裡的,我當然不好冷臉,自然同她多說了兩句,她可能就錯會了意。”
這話放在以前,陶氏隻怕就聽了。但是……
陶氏激憤:“錯會了什麼意思?要嫁給你的意思?你又跟她多說了什麼?讓她覺著你要跟我和離甚至休妻,讓她罵我是潑婦?”
易仼皺皺眉:“你知道的,那些小丫頭,都是這樣刁蠻的,給她們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
陶氏呼吸急促,又急忙讓自己鎮定,畢竟她是絕不能和離的:“既然你這麼說,那你去告訴她,叫她死了這條心,更彆來家裡攪擾,我倒是無妨,若是讓孩子聽見了呢?”
易仼的唇動了動,略歎了口氣:“好,知道了,你彆生氣,我跟她說清楚就是了。”
那天後,確實有一段時間安穩無事。陶氏還以為真的就過去了。
直到那日,魏雲忽然來找自己。
幾個人都是這附近住著,自然認得,陶氏忙請魏雲坐,問他這一陣子如何之類。
魏雲現下仍是在教書,他是個勤謹正直的人,陶氏看出他似乎有事,打聽幾句,魏雲卻最終沒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