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極亂,那突如其來的燥熱,像是把所有的思緒跟念頭都融化了,交織在一起,互相牽扯。
他甚至無師自通、無法自拔地想到些根本沒去想的……
案子,疫情,細作……風卷殘雲一樣掠過。
最終塵埃落定,突然出現的,是他在羈縻州跟楊儀初次相遇。
那雙眼睛,交織著水火,好像要把他燒成灰燼,或者淹沒到最深處。
他長籲了口氣,身體在絲絲地顫抖。
當時不懂的那些情緒,這會兒變本加厲地明白了,那雙眼睛好像在盯著他,死死地穿過了時空。
“儀……”齒縫間,擠出了這麼含糊的一個字。
俞星臣撞在枕上,玉枕碰在臉頰上,起初有些微涼,繼而便溫潤起來。
他好像從巡檢司的榻上,直直墜落,越過無間之淵,墜落在了一處他渴望回溯的地方。
——俞府的後宅。
羅帳垂地,細微的腳步聲遠離,門被關上。
他斜靠在床壁上,望著麵前的人。
烏發散落,隻穿著素白的中衣,窄瘦的肩頭盈盈的,可愛可憐。
“這兩天,是適合的,極容易有……”長睫低垂,聲音很輕,“三爺……委屈些……”
她的手在動,不算熟練,她的聲音儘量平靜,但還是帶著幾分顫抖,跟一抹羞澀。
俞星臣不知她是哪裡學來的,又怎麼竟然能豁出去做這些事。
不過,既然是為子嗣計,想想……
也罷了。
此時的他如彼時的他。
皆都情動不能自禁。
俞星臣深深呼吸,那是無法克製的喘。
他起身將人攬入懷中,聽見她一聲錯愕的嚶嚀。
“儀兒彆停,”俞星臣靠近她耳畔,蠱惑或者教唆般地低語:“繼續……”
他看見她如雪的臉頰上朦朧的紅暈,終於迫不及待湊了過去。
水月鏡花,似真似幻。
他這麼理智清醒的人,竟然想就此沉醉此間,不願醒來。
次日晨起。
楊府這裡,楊儀洗漱過,練了一趟八段錦,小甘就趕了來。
正小連要幫楊儀著官袍,見了她,笑道:“你起的這樣早,你家的竹子哥哥可願意?”
小甘啐了她一口:“他比我還早呢,趕著要回侯府去伺候十七爺。”
楊儀搖頭道:“他忙他的,你何必這樣著急?你們新婚夫妻的,彆弄得聚少離多。我可不喜歡。”
小連用胳膊肘頂了小甘一下:“聽見了麼,姑娘發話了。”
“去你的,你也跟著起哄!”
小甘紅著臉,給楊儀整理冠帶,忽地想起一件事:“姑娘,我才回來的時候,看到門口來了好些人,不知乾什麼的。”
可巧說了一句,外頭金嫵親身跑來:“儀兒快,宮內的人來了。”
“宮內來人?”楊儀吃驚:“有什麼事?”
金嫵道:“你二哥哥已經出去看了,到底怎麼還不知道,隻知道是衝你來的。”
楊儀忙帶了小甘小連往外,還未到前廳,就遇到來請的丫鬟。
這會兒楊登,楊佑維兄弟已經迎著來人了,這人卻還算是個臉熟的,竟是先前被皇帝派到巡檢司的江太監,正跟楊家父子寒暄。
見楊儀到了,忙跪地:“參見永安侯。”
楊儀還不習慣這種陣仗,先前她病愈去宮內謝恩、去太醫院的時候,那些太醫們也要跟她行禮,還是她給攔住了,儘量安撫,眾人才敢不拘禮。
此刻忙上前一步扶起:“公公不必如此。”
“這是正禮,”江太監笑眯眯地:“從今往後,奴婢可要蒙永安侯的恩惠了。”
楊儀不解,看了看一邊的楊登跟楊佑維:“公公這話何意?”
楊登的臉上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的驚恍跟怔忪,被楊佑維提醒了,才忙道:“江公公方才說了,皇上賜你的府邸已經準備妥當,今日江公公就是來帶你去永安侯府的。”
楊佑持補充:“江公公也是皇上特意開恩所賜,從此他就是你侯府的大管事公公。”
江太監眉開眼笑:“好說好說,所以我說還要永安侯多寬待,若我有做的不妥當、照看疏漏的地方,可要開恩。”
他說了這句,見楊儀也是一臉無所適從,便細心解釋道:“其實皇上下詔封侯的時候,本已經選定了宅子,可皇上臨時又嫌那宅子太小,不如意,於是又命另選,才擇了如今這個府邸,是……”
他壓低了聲音,道:“是昔日大皇子殿下的故居。”
這件事楊登楊佑維跟楊佑持也不知道,頓時都驚呆了。
楊登忙道:“這、這如何使得?”
連楊佑維也望著江太監道:“是不是於理不合?既然是大殿下的故居,那……以後總要賜給皇子皇孫之類的……給儀兒……”他並沒有貶低楊儀的意思,隻覺著太過震驚,又很怕僭越冒犯之意。
楊儀還沒從賜府的驚訝中反應過來,沒想到又是一重“驚嚇”,忙道:“是啊,是不是弄錯了?”
江太監笑道:“哪裡會弄錯呢?多少重手續下來的,這兩天命人加緊修繕打掃,確實無誤,還是快過去瞧瞧吧。”
大皇子的故居,實則不算很大,但是最靠近皇宮。
在長安街的東側,騎馬到宮內不過一刻鐘。
自從大皇子出事,此處已經空置了至少十五年,無人居住。
畢竟是皇子的舊居,一來,對帝後來說是傷心處,自然不容彆人占據。
二來,也沒有人有這福氣能搬進大皇子,就連當初宣王殿下回宮,那樣大陣仗,還沒叫他住這裡呢。
這對楊儀跟楊登眾人而言,簡直是不亞於封侯之下的震驚。
而到了侯府,見門匾已經換成了“永安侯第”四個字,清雋貴氣的字。
楊登瞧著那字跡有些眼熟,楊佑持小聲道:“像是皇上題字……”
皇帝給醫館的題字,楊佑持看過無數遍,他不是什麼飽學之士,但也琢磨出些意思來。所以一看這幾個字就眼熟。
江太監笑道:“二爺好眼力,確實不錯,正是皇上禦筆親題。”
此刻,門口幾名衣著鮮明的仆從向著楊儀跪倒,大聲道:“參見永安侯,恭迎大人回府。”
楊儀屏息,澀聲:“請起。”
江太監引著他們向內,一邊說道:“這裡裡外外,男女仆婦一共有一百二十六人,分為三等,其中皇上特賜了六個貼身伺候的宮女,四個教養嬤嬤,還有侍衛,車夫,以及日常出入的車轎……都是齊的。大人且先看看,若有不合心意的再換。”
楊儀一聽一百多人,愈發愕然。
此刻,院中兩側的侍衛跟仆從們已經又齊刷刷地行禮。
楊儀簡直窒息。
到了廳前,卻是那些丫頭仆婦們,前麵的六個容貌極出色的,自然是宮內的宮女,另一側是四個氣質極佳的教養嬤嬤,往後是一等的丫鬟,再向後是二等,三等,但就算是最低等的也都乾練出色,跟彆處不同。
楊儀覺著,自己去給人看診都沒有這麼累。
她命眾人都散了,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楊登,楊佑維幾個。
隻不過如今她身份之不同,連楊登都不便多說什麼,何況楊氏兄弟。
楊儀硬著頭皮對江公公道:“我哪裡用得著這麼多人伺候?”
“這還多?已經是儘量縮減了的……”江太監笑道:“橫豎是皇上恩賜,天長日久的也就習慣了。”
其實楊儀又不缺府邸,崇文街那裡想常去還不得呢,如今竟又多了一處地方,甚至比那裡的更大更了不得。
她也知道江太監做不了主,於是道:“罷了,回頭……”
等進宮見了皇上,再見機行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