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猷好久不曾出來了, 才下馬車,便將雙臂伸長, 慢慢地舒展了一下腰身。
幾個小二在他的襯托下, 簡直如同小孩兒一般,紛紛用驚恐敬畏的眼神看他。
廖小猷則旁若無人,興高采烈:“小太醫, 我們今兒吃什麼?”
因為是出來吃飯,楊儀沒帶小甘跟小連,隻讓她們在家裡看看書, 趁機多學點東西是要緊的。
就算是侍衛仆從, 也又精簡了,隻留兩位侍衛隨行。
要不是怕江公公有話說, 她一個也不想帶。
楊儀給廖小猷把身上的衣袍略做整理,叮囑:“今日是太醫院的兩位太醫請客,你可不要把他們嚇著了,務必少說話,有什麼就吃什麼, 不許吵嚷。”
廖小猷答應著,楊儀就問店小二:“有沒有太醫定了桌?”
店小二連連點頭:“有有, 是胡太醫定了一張桌,大人裡麵請。”看看廖小猷的身板,心想幸虧胡太醫定的是一樓,這若是二樓,以這位的身量,隻怕把他們的樓板都要踩斷了。
楊儀在前,廖小猷跟在後麵,進了酒樓。
刹那間, 酒樓之中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驚訝於楊儀的清俊靈秀,也震驚於小猷的高大威猛,卻不曉得這兩個人是什麼來頭。
小二領路,向內走去,不多時到了一處簡單隔開、並沒有門的“雅間”:“就是這裡了。旁邊是窗戶,極敞亮的。”
楊儀並不挑揀,見他們還沒來,就先跟小猷坐了。
小二送了茶上來,楊儀道:“有新鮮好點心便拿些上來。”
廖小猷一直掀鼻子,搓搓手:“這裡的氣味好香啊。我都餓了。”
楊儀知道他食量大,既然胡太醫張太醫還沒有來,她便又吩咐小二,讓去弄四碗鹵肉麵,幾個新鮮出爐的肉餅,先給小猷充饑。
小二趕忙去準備,楊儀則轉頭從窗戶邊兒向外看光景。
正在想胡太醫張太醫為何還不到,卻見兩匹馬從道上緩緩而來,柳蔭遮擋,馬上的人看不清麵孔,卻瞧出為首那人,體態端正,彆有一番氣質。
楊儀無意中瞧見,以為路人而已。
誰知等人從柳蔭後轉出,楊儀定睛一看,驚愕。
原來那竟是俞星臣跟靈樞兩人。
楊儀驚疑:難不成這麼巧,俞巡檢是從這兒經過的?
殊不知竟比這還巧,俞星臣馬上回眸,掃向此處,目光所及,正好看見了楊儀。
楊儀陡然間跟他目光相對,來不及閃避,索性向著他一點頭。
眼睜睜地,就見俞星臣淡淡笑笑,然後不偏不倚地奔著此處而來。
聽見小二出去迎客的聲音,楊儀擰眉,竟不知俞星臣是路過、看見自己在這裡進來打個招呼……還是他竟然聽了太醫的話來赴宴了。
但她思來想去,也找不出俞星臣來赴這種宴的理由。
一來他不是個閒人,二來他絕不會跟胡太醫他們做這無所謂的應酬。
那隻能是路過。
楊儀胡思亂想中,俞星臣已經在小二的導引陪同下走了過來。
麵對他,小二竟不敢多話,畢恭畢敬地後退。
俞星臣向著楊儀拱手,溫聲道:“我來遲了?”
楊儀目瞪口呆:“你……你來赴宴的?”
俞星臣似乎不懂她這話何意:“難道……不是胡張兩位太醫設宴相請嗎?”
楊儀欲言又止,隻用疑惑的目光看過俞星臣:他怎麼了?怎麼跟性情大變一樣,還是說就缺了這頓飯?
兩人無聲之中,廖小猷在旁已經開始吃麵,呼嚕嚕,麵條給他吸的山響。
俞星臣望著小猷,又看向楊儀,若無其事:“聽說也請了小侯爺,怎麼不見他到場?”
靈樞在後看了眼俞星臣,垂眸。
楊儀正端起麵前的茶,聞言道:“哦……他有事,不能來了。”
“不知何事?”
“有些應酬。”楊儀淡淡地回答,為了免得俞星臣再追問,楊儀反問道:“對了,不知那個案子……可順利結案了麼?”
俞星臣道:“總算不辱使命。”
楊儀覺著他這個詞用的奇怪,什麼使命,誰的使命。
“真的是那個沈掌櫃所為?但如果隻推了易仼的話,那也不是故意,畢竟易仼服了藥……應該不足以定他死罪吧?”
俞星臣道:“沈掌櫃當時招認,隻是為了給沈如音打掩護罷了。他不想讓沈如音牽扯其中。”
楊儀意外:“是嗎?還有沈姑娘的份兒?”
俞星臣將沈如音招認種種告知。
楊儀愕然:“那麼,是沈如音致易仼身亡?可跟易仼苟且的那人是誰?給沈如音送消息的又是誰?”
俞星臣一笑:“你不如猜猜看。”
楊儀搖頭:“我又如何能猜得到?”
俞星臣從陶氏的供詞中發現了蹊蹺,當時易仼口口聲聲對陶氏說“那些女孩子”以及“她們如何如何”。
當時俞星臣就察覺不對,假如隻有沈如音一個,那易仼自然不會用“那些”,“她們”來形容。
那就是說,沈如音不是唯一的那人。
所以在聽沈掌櫃跟沈如音說起易仼還有個姘/頭的時候,俞星臣絲毫不覺驚訝。
俞星臣在意的,是陶氏提起魏雲去找過她的那件事。
魏雲顯然是知道易仼的底細,本是要提醒陶氏的,可不知何故並沒說出。
而魏雲說什麼“傷天害理”又是何意?
俞星臣把西城易仼教過的書塾裡的小童子們查了一遍,得知其中一個小童的繼母這幾天病倒。
讓沈如音一認,恰是那日跟易仼苟且的婦人。
婦人招認,是易仼勾引自己,她把持不住,兩人才一拍即合。
那天晚上雖逃離現場,但受了驚,竟一病不起。
俞星臣說了此事,望著楊儀震驚的神情,道:“易仼此人十分下作。當初他之所以從教書先生轉去做賬房,也是因為他當時出了一宗醜聞,不過這麼多年了,依舊舊習難改。”
“什麼醜聞?”
“當時他跟自己的女學生有逾矩之舉。”
這件事被人發現了,隻礙於易仼素日名聲頗好,所以才未追究,易仼才去當了賬房。
沒想到在沈家,故技重施。
楊儀眉頭緊鎖,又道:“怎麼好好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兒,會喜歡易仼那種人。”
俞星臣道:“此人雖下作,但極會花言巧語,又擅長做小伏低,會那些溫柔小意的把戲,所以很得女子的心。”
沈如音又是個從小被慣壞了的,被易仼暗地裡奉承示好,他又會裝可憐無辜,玩弄起心機來,那女孩子如何是他的對手,就以為他是個好的,竟是鬼迷了眼對他死心塌地。
楊儀聽著俞星臣說什麼“做小伏低,溫柔小意”,竟有些怪怪的,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俞星臣道:“對了,那字條……你還沒有頭緒,不知是誰?”
楊儀忙又一想:“總不會是、陶娘子?”
俞星臣的麵上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怎麼一猜就中了?”帶些誇獎的口吻。
楊儀也沒想到真的就猜中了,便道:“我隻是覺著,易仼再怎麼會假裝,身為他的娘子,陶氏總不至於對他一無所知,到底該有些察覺才對……”說到這裡,心裡的那種違和感更甚了,但卻不是因為案子。
俞星臣卻道:“是啊,陶氏自發現易仼一味欺騙,自然不甘坐以待斃,她早就察覺了易仼帶人在魏雲的舊居胡搞,這才是引發她動了殺機的直接原因。”
魏雲可算是個清白一心的好人,怎乃天不假年,偏是易仼這種渣滓,風生水起左右逢源。
陶氏心裡恨極了易仼,察覺他竟帶人在魏雲的院子裡如此,簡直是玷辱魏雲,恨不得把易仼剁碎了。
那日她知道易仼要去幽會,就故意寫了信悄悄叫人給了沈如音,這也算是一石二鳥了。
楊儀道:“不對,就算陶氏下了雙份的那藥,又叫沈如音去撞破……但也未必保證易仼一定會死?”
俞星臣道:“你也這麼認為?”
這個問題,俞星臣問過陶氏。
陶氏的回答是:“我就覺著,人不可歹毒到那個地步,老天爺一定會收他。”
確實,她盼著易仼死,但她的手段未必就真能置他於死地,也許最後構成這一切的,確實有所謂“天意”。
楊儀卻擔心起來:“倘若是這樣,那麼……是誰真正殺了易仼,誰可擔起這罪名?”
俞星臣微微搖頭。
“何意?”
“沒有人,”俞星臣端起杯子,“這個案子裡,沒有人是真正的凶手,每個人都做了一點,但正如你所說,那補藥未必能致死,沈如音推一把也未必致死。”
“那將如何結案?”
俞星臣已經結了案。
易仼下作卑劣,屢次不改,最後馬上風而死,屬於咎由自取。
沈掌櫃管教不嚴,沈如音喪德敗行,各打十杖,並賠償陶娘子二十兩銀子。
他並未追究陶娘子的罪責,雖然陶氏曾真的想易仼死。
但俞星臣難得的發了一點慈悲——他認為被易仼恐嚇逼迫到那種地步,陶氏大概是有點失去理智,其情可憫,不必追究。
最主要的是,沒有太醫能夠肯定地證明,多吃兩包補藥就會喪命。
何況她還有個孩子要撫養,得了沈家二十兩賠償,總能支撐孤兒寡母過幾年了。
陶氏在聽見判決後,哭倒在地。
她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竟是這樣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