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沒敢看那一幕。
也幸而沒看, 否則隻怕她會受不住而驚厥。
薛放把楊儀攬在身上,抿著唇,死死盯著場中那道影子。
廖小猷的身形被扔起的瞬間, 在場所有臣民乃至端王, 都覺著仿佛自己也被扔了出去。
他龐大的身體當空急轉, 倘若就怎麼落地……
沒有人敢想象那個場麵, 沒有人敢猜那個後果。
就像是失去魂魄,隻是愣愣地盯著這一幕,鴉雀無聲。
小猷幾乎疼的直接暈厥過去。
他想穩住身形, 但體力已經不夠, 而索力士這當空一扔,卻似乎有千鈞之力,讓向來以神力著稱的小猷都為之心驚!
模模糊糊中他想不通——為什麼, 為什麼對方竟然絲毫不覺著疲累一樣, 被自己打了那麼多次,卻好像不受任何影響。
難道、難道這索力士當真這樣強大?難道自己……必敗了嗎?
他咬緊牙關, 眼前卻幾乎模糊了,都看不清身在何處。
而隻能靠著本能,儘量地手腳並用, 想要撐住!
他的左腿先著地,卻因為那股巨力並未卸下, 腿骨在跟地麵接觸的瞬間,哢嚓又一聲響。
廖小猷半跪在地, 右掌摁在地上支撐, 掌心火辣辣地,顯然是磨破了,隻是對他來說, 這已經是可以忽略的小傷。
他無法可想,肋骨、腿骨……都折了,但是抬頭,竟見索力士如一頭不知疲倦的怪獸,大踏步向著自己衝了過來。
小猷咬牙,嘴裡卻滿是血腥氣,他撐著要起身,右腿卻無論如何都用不上力。
而這眨眼間,索力士已經衝了上前,他吼叫著,張開手抓向小猷的頭。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衝了出來,間不容發之時,他揮掌襲向索力士麵上,正是薛放。
索力士雖然不懼,但察覺薛放竟是伸出二指,戳向自己的眼睛,就算是他,也不由地趕忙倒退出去。
雖是退的很快,但眼皮上還是多了兩處血點!若遲一些,隻怕就直接被戳瞎了!
索力士用力抹了抹眼睛上的血,咬牙瞪著薛放。
“小侯爺這是做什麼?”出聲的是鄂極國的使者,他的屁股總算離開了椅子,站起來喝道:“怎麼大周的擂台,還可以上幫手的嗎?”
薛放站在小猷跟前。
管他什麼幫手不幫手,他不能眼睜睜看廖小猷被殺死在麵前。
使者狠狠地瞪了眼薛放,又看向端王:“王爺,您看這是怎麼回事?還是說,你們是提前認輸了?”
端王沉著臉,不言語。
就在這時,又一個聲音響起:“誰認輸了,明明是你們違規在先!”
端王麵沉似水而心中難堪,簡直不知怎麼應對。
猛地聽了這聲,趕緊抬頭,卻見出聲的是俞星臣。
向來冷靜自持的俞巡檢,聲音裡難得的多了些激憤。
“俞愛卿,你說什麼?”端王如同抓到了一點救命稻草。
而鄂極國的使者卻冷笑道:“俞巡檢這是什麼意思?誰違規了。”
俞星臣指向索力士,道:“他明明不對勁,你們對他做了什麼?”他畢竟是個文官,不會武功,雖知道必定不妥,卻並不曉得個中到底有什麼蹊蹺。
方才眾人都關注索力士跟廖小猷,隻有俞星臣細細查看這使者的臉色變化,沒有人能夠如此“自信”,就如同他跟楊儀說的,除非這使者有萬無一失的把握。
但這絕非基於索力士本身。
孫將軍此刻也道:“不錯,這人……這人隻怕古怪!”
那使者笑道:“什麼古怪,你們技不如人,就想賴賬是不是?”說著還特意看了眼楊儀。
楊儀之前能看到小猷受傷,已經驚心不已,多虧薛放在旁扶著,可小猷性命攸關,薛放隻得衝了出去。
楊儀此刻正扶著椅背站住,還好初十四在她身旁。
她正想讓初十四幫忙帶她去看小猷的情形,就聽身後有人沉聲道:“永安侯,你先不要管廖小猷,你看看那個力士。”
楊儀愕然,此刻重傷的是小猷,為什麼反而叫她去看敵方的人?
可是說這話的,是牧東林。
楊儀看了眼牧督軍,他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的。
“為何?”她輕聲問。牧東林開口,自必有緣故。
牧督軍道:“我在西北,曾聽說過有一種……藥,服下之後會讓人失去心神……方才這索力士被廖小猷痛打,我細看他的臉上卻罕少露出痛色……”
俞星臣知道事情不對,使者必定對索力士做了什麼,但他不知這些貓膩。
薛放也看了出來,但他可不曉得什麼藥不藥的下作招數。
可牧東林人在西北,靠近婆羅洲,婆羅洲的藥不消說是極複雜豐富的,他身為軍中一號的人物,自然有所知曉,雖然也不是那麼詳細。
倘若他今日不是親眼目睹小猷跟索力士之戰,隻怕還想不到這上頭去。
楊儀聽見“藥”,整個人似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冰水,驀地清醒了好些。
“藥……藥,”她忽地想起先前發現的水銀,想起了皇帝煉丹,也想起了……一個熟悉而沒落的額名字:“就如同‘五石散’一樣的藥嗎?”
據說服用五石散後,整個人會覺著極為愉悅,忘記所有的憂愁,飄飄然仿佛登仙。
牧東林一笑:“或者異曲同工,或者比那個更厲害!”
牧東林並沒刻意降低音量。
俞星臣就在旁邊,自然聽的一清二楚,他立刻明白。
他先前提醒楊儀,提防有人對小猷下手。之前以為小猷沒服水銀,自然無礙,但是……一葉障目如此。
這鄂極國的使者之所以自信,不是因為他們對小猷下手,而是因為他們對索力士、自己人下手了!
不是給小猷服毒,而是給索力士“吃藥”!
俞星臣即刻道:“你給他吃了什麼藥?他才這樣宛如瘋癲,且完全不怕痛楚!”
鄂極國的使者本來料定他們看不出來,但既然看了出來,那也不用懼怕。
他篤定地一笑:“吃了什麼,倒也沒有必要跟你們交代,而且雙方打擂台,也沒有規定過,不許吃藥的。”這幅表情就仿佛在說:你們有你們也吃。
俞星臣頭一次地要咬牙切齒了。
確實,擂台上並沒有規定不許吃什麼藥,因為從沒有人想過會出現這種狀況。
就在這時,楊儀已經快步走向場中。
薛放擋在小猷跟前,小猷正還試圖起身,楊儀把他摁住:“彆動!”
廖小猷眼睛都有點看不清,聽見聲音:“小太醫!”
楊儀心跳驟快,遠的時候看著,還一般,這樣近距離,望著小猷身上、腿上……雪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膚!這樣慘狀,如何還能繼續!
“彆動。”她的聲音有點發顫。
廖小猷吸了兩口氣:“小太醫,他們在說、在說什麼藥……”
楊儀沒法回答這個問題,隻先看他的肋骨,隻是骨頭斷了還在其次,萬一戳傷了心肺,那就一了百了!
廖小猷道:“為什麼、俞巡檢說他不怕疼,是真的嗎?”
初十四在旁說道:“對,是有這麼一種藥,吃下後就跟野獸一樣,不管受多重的傷都不會停下,戰鬥至死。我們先前隻聽說,並沒有親眼見到,原來……果然有這種東西!”
廖小猷的眼前卻一亮,他咳嗽了兩聲:“小太醫,你、你有沒有這種藥,給我、給我也……”他身上疼的很,如同淩遲一樣,而且是從裡到外的,但他不能倒下,不能輸!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贏。
楊儀當然不可能有這種藥,她也不知道現在該如何了局。
小猷傷的這麼重,已經不能再戰,但如果現在中止,那自然就等同認輸!
偏偏在這時,那鄂極國的使者陰陽怪氣道:“到底怎麼樣,如果大周當真要認輸的話,現在就可以結束了!”
“誰認輸了?不能認輸!”
“對,對,不能輸!”
“大個子,快站起來呀!大周不能輸!”
百姓們聽清楚了使者的話,不由地開始鼓噪。
廖小猷也聽見了,他流著冷汗,咬牙:“小太醫,你把我的腿跟身上綁緊些……我、我還能打!”
“不行,”薛放深吸一口氣:“要打我替你打。”
前麵,索力士的眼睛發紅,不知是鮮血染的,還是藥性催發。
他似乎逐漸要失控,幾次上前挑釁,都給薛放喝退。
但隻怕薛放也攔不了多時了。
話雖如此說,薛放心裡也明白,就算他願意打,按照那使者的德性,必定不會同意。
而且也確實沒有這個道理。
所以他寧願索力士失控衝過來,隻要索力士先動手,他這邊倒也能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