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擂台, 超乎所有人想象、簡直不似是凡人能打的一場“架”。
說是驚天動地,驚世駭俗也不為過。
連端王都不由站了起來,雙眼死死地盯著地上的兩道人影。
他至今不知勝負究竟如何, 而這兩個巨力之人到底還會不會站起來……
或者, 站起來的到底是誰。
這決定著這場戰事的最後。
鄂極國的使者從最初穩坐釣魚台, 到現在陡然色變,惶惶不安。
他往前走了幾步, 瞪了索力士一會兒,臉上露出驚愕而憤恨的表情。
眼珠轉動,使者看向不動的小猷,竟轉頭對端王道:“端王殿下……他們兩個、同時倒下, 這應該是平手!”
沒有人服這句話。
連一向溫和的端王都變了臉色。
若真要計較此事, 那也是索力士先倒地, 廖小猷後一步。
但……端王強忍不悅,仍是看向小猷, 他自己都不知在期待什麼。
端王的武功不佳,隻堪堪是防身之效,但他也看得出小猷之傷,已經不是一個“重傷”能概括。
事實上若非方才楊儀臨場相救, 小猷早就站不起來,。
甚至於在楊儀施救的時候, 所有人還忐忑狐疑, 不敢相信永安侯這樣行事、到底有沒有效果。
畢竟那種傷, 換任何一個人都承受不住。
索力士跟廖小猷都躺在地上, 一動不動。
楊儀沒有抬頭,從方才給小猷施救後,她一直坐在椅子上, 看也沒看現場一眼。
像是極至的冷靜,也像是極至的絕望。
初十四望了望她,本要開口,卻又忍住。
俞星臣其實想讓她去給小猷看看……畢竟已經是最後的關頭了。
可才一動,初十四便攔住了。
他向著俞星臣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時侯場邊上薛放疾步向廖小猷身邊趕去,“小猷!”單膝半跪,薛放屏住呼吸看他的情形。
小猷的模樣,連見慣了血肉橫飛場麵的薛放都不忍細看。
綁好的腿骨重又開裂,本來可以一拳打碎人腦袋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血肉模糊。
薛放甚至遲遲地不敢伸手去探小猷頸間的大脈。
就在這天地無聲的時候,“大哥!”一聲有點慘烈的吼叫從場邊傳來。
薛放回頭,原來是羅洺跟白四,兩人正向著此處狂奔而來。
在他們身後還有幾道人影,是屠竹、小梅兩人,陪著小甘,小連……以及瑤兒。
瑤兒睜大了雙眼望著地上的廖小猷,手攏著唇。
她張了張口,沒說出一個字,眼中的淚卻大顆大顆地滾落。
向前一步,麵前的空地上就好像有什麼阻住了她,瑤兒身形一晃,往前跪倒。
小甘跟小連上前,雙雙將瑤兒扶了起來,她卻隻是盯著小猷的方向,隔得太遠了,她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一個血肉模糊似的人。
幾乎不認得那是之前在崇文街跟她告彆的那個憨憨的大個子。
“小猷、”瑤兒顫聲地,聲音很低如同耳語,“小猷、小猷!”她顫抖而慘厲地叫了聲。
薛放看了看幾個丫頭,又看向地上的廖小猷。
他驚訝的發現,小猷原本緊閉的雙眼,好像動了動。
被血模糊的眉眼,模模糊糊地睜開了些許。
恍惚的視線中,小猷望見前方向著自己狂奔過來的羅洺白四,也看見了那被小甘小連扶著的瑤兒……
這些日子來把他照顧的無微不至的女孩子。曾被他攬在手臂上練臂力的女孩子。
她是那麼溫柔體貼,而且臉上總是帶著三分笑,看人的眼神裡總像是帶著寬容寵慣。
一看到瑤兒就讓小猷心裡舒坦,她長得好看性子也好,除了小太醫,他的母親,她應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了。
據說她從不出門。
那次小猷跟著楊儀去吃太醫們的席,本要帶她一起,她卻說從到了崇文街後就一直都在宅子裡,這宅子清淨,她總覺著外頭會有很多凶險。
那時候小甘曾跟她玩笑:“那若是將來你成親了,也不出門嗎,難道要招贅個女婿到這裡來?”
“除非永安侯嫌我,趕我走……”瑤兒說:“否則我才不嫁人,橫豎生死都在這裡,不出這個門就完了。”
她總是笑吟吟地,乾什麼都從容有度,但是此刻,她好像很傷心,站都站不穩。
是她嗎?也許不是吧……
從不肯出門的女孩子,怎麼可能來到這種地方。
但是小猷心裡忽然想起先前在離開崇文街的時候,無意中看到她肩背的樣子,他從沒見過女孩子的身子,真是……好看,就像是玉雕出來那麼精致那麼美。
他一輩子,從沒見過這麼美的東西。
真想……再多看一眼。
廖小猷的眼睛睜開,又想閉上,就在此時,有人在耳畔:“小猷,是瑤兒丫頭來了,你瞧她哭的多傷心。”
廖小猷的眼睛一動:傷心?誰讓瑤兒姐姐傷心了。
他聽出來,那是薛放,十七爺說的話,該不會假的。
又有人叫道:“大哥,大哥!”
廖小猷的手動了動,是羅洺他們……
他們三個離開象鼻山,也要到京城找他。
羅洺,柯三,白四,他們都不是真正的好人,事實上,最初跟小猷認識的時候,他們幾個都是街頭的混混,生生地被小猷打服了,最後才跟了他到了團練營。
他的這幾個兄弟們,真真的不叫人安心,也常常做蠢事壞事,但是對他,卻是真心實意的對他好。
“大哥!”羅洺跟白四吼著,好像要哭起來。
廖小猷最討厭男人哭。
但是他不能忍心見的是女孩子哭。
而如今這兩個都在他身邊齊了。
他竭力睜開眼睛,已經沒了知覺的手指動了動,抓在地上。
一隻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穩穩地。
小猷借著這一扶,傷腿點地,慢慢地跪坐起來。
模糊的目光掃過身邊這張眉眼分明的麵孔:“十七爺……”
薛放嘴角一動,沒有出聲。
“十七爺,”廖小猷的眼皮似睜非睜:“我、贏了嗎?”
薛放閉了閉眼睛:“你贏了。”
“大周……沒有輸?”
“大周永不會輸。”
小猷得到了確認。
本來已經沉靜下去的心,像是被鼓入了一股汩汩的氣勁,它慢慢地重新跳動起來。
終於,廖小猷低吼了聲,整個人一鼓作氣,竟從地上緩緩站起。
風從天邊來,卷過演武場,地上的沙塵被揚起,如同奇怪的幽靈在周圍徘徊飄舞。
索力士仍是一動不動,近在身旁。
廖小猷,舉起傷痕累累的一隻手臂:“大周……永不會輸!”
他的聲音沙啞,甚至有點模糊不清,但是每個人都聽的很明白。
無數雙眼睛眼睜睜地望著這一幕,每個人都好像變成了雕像,直到聽見小猷的那聲吼叫,刹那間,激烈的狂吼跟歡呼聲響徹了整個演武場,直衝雲霄!
鄂極國的使者臉色慘白。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地籲了口氣,回頭看向人群之中最安靜的那一個。
楊儀兀自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她微微低著頭,看似冷清地半閉著雙眼,就仿佛所有的狂歡跟狂喜都跟她無關。
那玉石一樣晶白的臉色,加上這樣的神情,讓她看起來就仿佛是個真正的玉做的人,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人。
這一刻,雖然是敗局已定,可使者並沒有為自己這看似“意氣用事”的一睹而後悔。
恰恰相反,他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他甚至為自己能夠為此一賭,而覺著自傲。
因為這個人……大周的永安侯,本朝的第一位女太醫,她值得。
隻可惜他功敗垂成。
在所有沸騰的狂烈之中,也有人如使者般,心思並不在場中,而在場外。
俞星臣是一個。
他離楊儀很近,她的所有反應都沒逃過他的眼睛,而望著小猷起身,塵埃落定,他卻仿佛早知道了這個結果。
就如同先前他從鄂極國使者的臉上判斷戰況一樣,他本來想從楊儀的反應,看到輸贏。
但起初,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可俞星臣仍是相信,楊儀不會失手。
他信的是她的能耐。
所以也迷信似的,相信最終的輸贏。
奇怪的是,在此刻無儘的喜悅之中,俞星臣的心裡竟有些許絲絲的疼。
同樣望著楊儀的,還有一個人。
西北軍的牧東林,雙臂抱在胸前,牧督軍望著人群中最為平靜的永安侯。
從最初聽說名頭的不以為然,到眼見薛放對她過分示好的微微惱慍。
一直到現在,牧東林突然發現,原來最糊塗愚蠢的是他們這些人。
薛十七的所有行為都得到了解釋,而順理成章。
因為楊儀……確實是值得他儘心嗬護的至寶。
隻有這樣的女子,才值得那天生桀驁不馴的少年為之儘心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