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午, 步兵衙門門口還是圍著好些百姓。
大家都在探問廖小猷的情形。
據衙門的人說,廖小猷仍在昏迷之中,永安侯跟兩位太醫正在搶救, 不知如何。
百姓們久久不忍離開。
直到日影偏斜, 日輪西沉。
小猷的腿上骨折, 雖傷損嚴重,但到底還能接上, 太醫院的兩位便能料理。
最棘手的是他的肋骨,從外頭查看,至少斷了兩根,而且未必是能夠斷骨續接的。
兩位太醫麵有難色, 這種程度的重傷, 已經是他們行醫生涯所罕見的。
何況肋骨在人體之中, 普通斷裂的話,隻需要靜養, 服藥,假以時日就可恢複。
但像是廖小猷這種傷情,斷了不止一根肋骨,已經不是服藥靜養能夠解決的了。
除非是把身體切開, 進行處理,但如果這樣的話, 風險之大, 更是不可言說。沒有人能夠承擔後果。
而這種程度的做法, 就算放眼太醫院也沒有人經手過, 自是不知該怎麼料理,甚至連想想都覺著汗毛倒豎。
還是楊儀做了決斷。
當楊儀命人把昏迷的小猷翻身,讓他側身向上的時候, 兩位太醫意識到她要做什麼。
張太醫忙製止:“永安侯……不可……”
何太醫也道:“是啊永安侯,這太、太冒險了!”
楊儀的臉上仍是毫無血色,垂眸:“那兩位可告訴我,如此放著不處置,將會如何?”
廖小猷的肋骨傷的嚴重,指不定有沒有碰到心肺。
而且看他身側塌陷的情形,肋骨骨節已經移位,而且必定還有碎骨之類積存……若不處置,當然後患無窮,無法估計。
這會兒他還昏迷之中,也許下一刻,就會因為肋骨壓製心肺而……
簡直進退兩難。
太醫們無法再出聲。楊儀命人準備了開水,把所有的刀刃都扔在裡間煮了一遍。
在這期間,她從荷包裡取出了一顆丸藥。
在定下小猷打擂台的日子後,楊儀陸陸續續弄了些藥丸,有內用外敷的傷藥,保命提氣的靈丹,此刻她的這顆,是她最不想用的。
因為一旦用到這個,那就是情形到了最壞的時候。
這是楊儀以麻沸散來改過的麻醉丸,讓人拿了酒來,給小猷送了下去。
雖然兩位太醫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在看到楊儀把小猷左側肋間切開那麼大一道傷口、幾乎半臂之長的時候,沒有人能夠無動於衷。
其中張太醫還能強撐,另一位何太醫,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何太醫還想忍住,但這隻是開始。
楊儀刀鋒一轉,就如同是真的要把人開膛破肚一樣,小猷的側身,幾根肋骨之間的皮肉,慢慢地被她剝開。
厚實的皮肉之下,大概是四根肋骨——其中還有兩根已經完全扭曲移位,慢慢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何太醫猝不及防地,向後跌坐回去,無法起身。
楊儀沒有抬頭,而隻是儘量小心避開肋骨之間的血管、骨膜等。
如果能夠選擇,她不會這麼做,但楊儀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就好像是海州的那日,給薛放處理手臂。
她彆無選擇,因為她的身後沒有人。
如果她倒下或者退卻,那她所重視的這些人,又將如何。
此刻,楊儀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就算她不願,也當義無反顧。
唯有儘力而已。
所以她在動手之前,就已經摒除了自己的七情六欲,那些衝動、關心情切的心緒一概不能有。
她的眼前隻有待處置的危症,隻有儘力做好這件事。
大概是第八根肋骨,斜斜向上,就擦在肺葉旁邊,隻差一寸。
老天還是寬愛小猷的,倘若當時肋骨直接戳中肺葉,就算楊儀是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
楊儀清除了骨碎跟已經開始出現的血腫,小心翼翼地將那扭曲的肋骨複位。
可第九根肋骨跟胸骨相接的軟骨已經完全被震碎,楊儀看到這種場麵的時候,心都涼了,手停在半空不動。
她以為過了很久很久,但其實那隻是很短的一瞬。
旁邊,張太醫狠命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傷的如此,是不是……接不了,要‘除掉’嗎?”
他不知道該表達這種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的局麵。
所謂“除掉”,就是把碎裂的肋骨切斷、完全取出的意思。
楊儀的眼睛一動,盯著殘存的那點軟骨:“不、不……可以恢複的。”
張太醫滿臉震驚,還是說道:“都這樣了還能恢複?永安侯,千萬不要勉強……”
此刻張太醫也豁出去了,反正人已經給切開了,說句不好聽的,此刻的廖小猷就像是……像是什麼豬牛羊,而他們就像是一群屠夫。
可是跟豬牛羊不同的是,廖小猷還活著,這種情況下,也沒什麼可顧慮的了,直接麵對就是了。
張太醫舔了舔因為過度緊張而乾裂的嘴唇:“假如恢複不了,再處理就越發的難上加難,難如登天。”
甚至於連處理的機會有沒有,都難說。
畢竟此刻“內傷”成了“外傷”,就算處理好了肋骨的骨裂,卻還有其他的風險,比如心肺積氣,比如內出血,比如傷口潰爛,比如……會一下子讓人喪命的原因,多了去了。
楊儀隻簡單地回答了三個字:“我知道。”
小猷本就生得高壯,若是失去一根肋骨支撐,以後對於他的心肺必定大為不妥。
彆說是再動武,就算素日行動,一舉一動隻怕都會有呼吸困難之虞。
對小猷這樣的人來說,假如落入那種境地,隨時隨地都要擔心一命嗚呼,那她這會兒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楊儀覺著,隻要有機會,無論如何得為他保住這根肋骨,讓他依舊是往日的那個廖小猷,而不是一個動輒連呼吸都不能自主的什麼人。
最後縫合,是由張太醫來做的。
做完了最艱難複雜不可想象的部分,楊儀已經脫力了,拿一根針都重若千鈞。
她簡直想倒頭睡過去,但還不能撒手不管。
吩咐人去備湯藥,外用的,內服的,還要打造一架外用的固定他胸肺的木架……
而小猷這樣情形,一時不能挪動,隻能暫且在步兵衙門裡休養。
因為目睹了小猷大展神威,步兵衙門上下的這些武官們,均都敬服的五體投地,知道小猷在這裡,也都巴不得多儘些心意,要他快些養好。
中午時候,端王進宮,向皇帝稟告擂台的事。
隨行而來的還是鄂極國的使者。
皇帝當然早就清楚一切,還是麵無表情地聽完了端王所說。
他淡淡地瞥向使者:“這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打死了你們的人,還得回了丹崖啟雲。”
“回皇上,所謂願賭服輸,今日才知道大周之人才輩出,我們輸的心服口服。”使者居然開始說人話了。
皇帝笑道:“使者這也算是前倨後恭了。”
使者道:“我朝願意納貢稱臣,隻有一件請求。”
皇帝道:“總不會還惦記著永安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