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有些生氣, 並不是氣薛放,而是自己。
不知怎麼,一遇到楊儀的事情, 他就失了沉穩, 差點兒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俞星臣吸氣,旋即沉了臉色。
“歡心?有夫之婦……這都是些什麼話, 小侯爺請慎言。”一旦鎮定下來,他的腦袋又可以轉動了, 嘴巴也利索起來。
薛放道:“我說的不對麼?你剛才不也……”
剛才俞星臣好像是一些心虛般的神情吧,就好像被自己抓到了什麼似的。
薛放忖度。
“剛才又怎樣, ”俞星臣冷笑, 他垂著眼皮:“剛才我不過是被小侯爺誤導, 以為真是宣王側妃跟你說了什麼……”
薛放疑惑:“哦?”
其實方才俞星臣以為,是楊儀跟薛放說了什麼。
不過現在,順理成章推在楊甯身上倒也合適。
“其實,倘若真的是側妃跟小侯爺提過些什麼話……你又豈能輕易相信那些不實之詞?”俞星臣疊著雙手, 淡淡然地:“至於你說的什麼巴巴的貼上去之類的話,我想應該是因為、藺小公爺告訴了你, 端王殿下為顧二奶奶說情的事, 你才無中生有,憑空捏造出來的吧。”
俞星臣隻要不慌,心思就轉的飛快。立刻想到方才藺汀蘭來找薛放。
這本是顯而易見的事,藺汀蘭離開後,薛放就來興師問罪, 隻不過他自己弄錯了,——薛放明明在說楊甯的事,他卻想到楊儀身上, 簡直的張冠李戴,荒謬絕倫,真不似是他能乾出來的糊塗事。
薛放撇了撇嘴:“什麼無中生有,我明明是人之常情。”他並未否認藺汀蘭告知,隻道:“我正想問你,你要不是為了楊甯,為什麼要乾這事?先前你不是說過了不會放過顧蓧的?”
俞星臣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我做此事,隻是為了大局考量,之前顧蓧進了南衙,顧盟親自進宮求情,涉及漕運司,皇上多少得給幾分顏麵,何況……我想顧二奶奶此刻生不如死,便叫端王殿下賣了個順水人情而已。”
他的話,有公有私,聽著極其合理。
薛放思忖:“真不是為了楊甯?”
俞星臣的眼底掠過一點陰影,麵上依舊淡然如斯:“你說呢?”他狡黠地用了個反問句,似答非答,而且沒有給薛放進一步追問的機會,冷臉道,“你後日就要離京,還不趕緊把巡檢司這裡的手續辦妥了?還在這裡晃什麼?”
薛放果真被他牽走了,道:“我這不是正要辦麼?哼……用你多說?”
俞星臣正要借機離開,靈樞從外進來:“大人……”神色有些奇異。
靈樞本來要說,因為發現薛放在這裡,便立刻閉嘴。
薛放敏捷地察覺:“你這個臭小子壞的很,有什麼了不得的話你得避開我?”
俞星臣因為才躲過一次“危機”,倒也不想節外生枝,便對靈樞道:“何事。”
靈樞見他問了,才回答:“先前永安侯從長安街的惠民藥館……被大老爺接了進府裡去了。”
這回,薛放跟俞星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震驚了,俞星臣剛要問是不是真的,又覺著不必多此一舉。
薛放卻愕然道:“去俞府了?”
靈樞有幾分小小地得意:“是啊,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看這天色,興許晚上在那裡吃飯也說不準呢。”
俞星臣目光閃爍:“走吧。”他抬腳往外走。
薛放忙叫道:“你去哪兒?”
俞星臣並不回答。
身後,薛放跺跺腳,自言自語般道:“真是奇了,滿京城內亂飛,合著除了不在我跟前,她竟哪哪都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此刻俞星臣已經將出了院子,聽見薛放這句話,心中稍稍地掠過一點異樣。
楊儀原本在長安街的鋪子上給人看診。
之前看過的那個吃燈花的孩子,早在吃了一副藥後,情形就大轉好,次日那婦人便抱著來,磕頭道謝。
至於城外的那一對老夫妻,服用了金錢消石湯後,正如楊儀所說,三四天就已經好利索了。
先前也來過一趟,千恩萬謝,他們家裡並無彆的東西,便送了些時鮮的瓜菜以示感激之意。
可正趕上小猷打擂台,所以沒見到楊儀。
今日楊儀又看了一個腸胃不協的幼童,斷定乃是熱症導致的吐泄,可先前大夫用的藥竟也是溫性,不能消減他的症候,反而助長了,因此才一直不能痊愈。
中醫看診,最怕的就是判斷錯了症狀,畢竟脈象千變萬化,隻要查明了症結,自然就好治了。
另一人則是患了頭禿之症,年紀不過三十開外,卻禿了頭,連胡須都掉光了,光溜溜猶如剝皮的雞蛋,時常被鄰裡親朋所笑,差點兒就要去當和尚。
此病雖不是絕症,不過卻是時時刻刻影響著病者,畢竟所到之處多是眾人驚疑的眼神,竟成了人群之中的異類。這滋味自然不好受。
楊儀診了脈,思忖片刻,寫了個“三聖膏”的方子,用黑附子,柏子仁,蔓荊子各半兩,再配合烏雞脂調和,塗之可有效。
雖然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起用的,但對那男子而言,卻是喜出望外,連連道謝。
楊儀把這個方子給了楊佑持,讓他按方調治些藥膏出來,因為這幾樣若想起效,是要經過密封百日最好,倘若以後還有如此症狀的人,隻需要來取現成的就可。
正吩咐妥當,外間俞鼐到了。
俞鼐是從戶部而回,經過長安街,看到惠民藥館門口人潮如湧,才想起是楊儀在這裡。
七夕的時候夫人進宮,曾跟楊家老太太約定,會請楊儀到府裡坐坐,誰知一直不得閒,如今卻是擇日不如撞日。
於是俞鼐下轎入內,寒暄了幾句,又把藥館看了一回,便請楊儀過府。
他是長者,楊儀心裡又多敬重他,如今又是親自開口相請,自然不可拂逆。
於是便隨著俞鼐來至了俞府。
俞鼐早就派了小廝先行回府告知,一時府中女眷們也都忙碌起來,竟都有些激動難耐,翹首以盼。
就連長房俞鼐之子俞太息,以及二房俞星臣隻父俞鼎,並二房長子、俞星臣之長兄、翰林院修撰俞東君也都林立相應。
從楊儀入太醫院,到經曆疫症中種種,乃至封侯,再到跟鄂極國一戰,她在俞家這裡,也早不是當初那個名聲奇異的、楊家流落在外的長女了。
她不僅僅是個醫術高明的女侍醫,還是能夠在疫症危急之時挺身而出、“排兵布陣”力挽狂瀾的永安侯。
也是在跟鄂極國一戰之中,以神妙針灸之術讓廖小猷起死回生,反敗為勝的功臣。
“永安侯楊儀”這簡簡單單一個稱呼的背後,有仁心仁術,妙手回春,也有京城之中自疫症裡被保全的千萬生靈,更有大周丹崖啟雲沉甸甸的一座城。
如此分量,不由得不讓俞家上下都肅然恭候。
就連向來最迂直不懂轉圜、甚至曾對楊儀的破格行事頗有微詞的俞鼎,此刻也都青眼有加,不敢小覷分毫。
楊儀本來是衝著俞鼐的麵子,以為這不拘一格的老尚書是要請她過府閒話之類。
沒想到府內竟這樣鄭重。
還沒進廳,就見俞鼎為首,身側俞太息,身後俞東君,其他小廝隨從林立兩側,肅然無聲。
眾人站在廳門外恭候,見了楊儀,儘數行禮。
這卻是楊儀所想不到的場麵,一時錯愕。
而在後宅裡,俞鼐之妻趙夫人,俞鼎之妻徐夫人,並幾位兒媳女眷等,也正恭候。
剛剛回京的時候,楊儀很不愛交際,直到如今,倒也不能說是喜歡交際,隻不過是比先前更從容的多了,不必要在意彆人的目光或者看法,坦然自在而已。
其中俞東君是沒見過她的,隻是早就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其人,這般品貌風度,不由也心生敬仰,隻是礙於伯父跟父親都在,他不便多言。
眾人說了會兒話,有丫鬟來到,說道:“大老爺,大太太在裡頭問,好歹讓永安侯進內跟太太奶奶們見見,彆是大老爺隻顧說的高興,忘了這回事了。”
俞鼐哈哈一笑,對楊儀道:“你瞧,竟然爭搶起來了!我若不放人,葡萄架怕是要倒了。”
這葡萄架倒了,是“懼內”的行話。
有個典故,說是個當官的最怕老婆,一天上司召見,看見他臉上有抓痕,便問何故。
當官的回答說是晚上在葡萄架下乘涼,被倒塌的葡萄架劃傷。
上司不信,說必定是其妻抓傷,便要命人把他的妻子帶來嚴懲。
誰知上司的夫人聽見,大怒,問他說什麼,上司慌裡慌張:“大事不好,我家的葡萄架也要倒了。”
在俞府裡,大概也隻有俞鼐能開這樣的玩笑了。
俞東君抓著機會,忙起身道:“我陪永安侯進內吧?”
俞鼐正要答應,外間仆人來說:“三爺回來了。”
在場的幾個人都不禁驚訝:俞星臣向來不是到點兒就回的,行蹤堪稱飄忽,今日卻回來的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