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 巡檢司內老關追查漕運司禦藥失竊的事。
本來按照薛放吩咐,並沒對外聲張。
不料那禦藥確實是宮內所需,因為水銀此物, 若不妥善保存, 容易消散不見,故而向來用特製的脂蠟封存, 如此用起來也方便。
欽天監得到之後,即刻發現少了兩顆, 立刻派人到了漕司。
然後就發現白四這兩日都沒有到,當然是最大嫌疑者。
老關見事情瞞不住了, 當即告訴了薛放。
之前按照白四交代, 查當日運藥到庫房之人, 據說那人如今已經調出了京,去了南邊,而那天被白四灌醉了的看守倒是在,可惜一問三不知。
如今欽天監追究下來, 薛放隻得出麵解釋。
畢竟白四算是廖小猷的人,他雖傻, 卻並不是要害小猷, 不能眼睜睜看他出事。
欽天監不敢自行判斷,到底報知了宮內。
幸而皇帝的心情不錯,聽了詳細來龍去脈,知道白四也是為了廖小猷勝出,便大度地既往不咎。
這才把此事平了。
其實小猷那邊兒清醒之後, 卻也想起了白四,一直在問。
要是白四被治罪,小猷當然也不會安心。
如今總算被巡檢司放了出來, 也算受了教訓,這才皆大歡喜。
不過另一處,卻顯然沒有這麼“其樂融融”了。
那就是原本被關入了禦史台的顧蓧。
自從顧蓧進了禦史台後,不管為什麼,都一言不發,而且她開始絕食。
起初三天裡,水米不進,禦史台中自然驚心,畢竟顧蓧雖是宮內嚴命詳查之人,但身份也非等閒,如今見她竟一心絕食,若真死在禦史台,他們當然要擔乾係。
趕忙把消息透了出去。
楊甯因為有孕在身,胎氣不穩,宣王下令不許叫人把外間的事擅自告訴,不然嚴懲。楊甯被勒令在王府養胎,暗中派人去打聽顧蓧的事,回來後隻說還在審問,不提彆的。
楊登卻知道了。
本來,楊登在得知顧蓧暗害楊儀之後,是想從此跟她了斷的。
誰知宮內竟將人帶去了南衙。
倘若一開始,是把顧蓧帶去巡檢司或者禦史台等地方,楊登也不至於那麼情急。
畢竟巡檢司跟禦史台,都是正經的衙門,他們要審問就審問,無非是公事公辦。
但是南衙雖然沾個“衙”字,實際上卻是比鬼門關更可怕的地方。
所以楊登才進宮向皇帝求情,雖然看似“藕斷絲連”,但他實在沒彆的選擇。
他不是那種冷血絕情的性格,沒辦法看顧蓧進南衙而無動於衷。
雖說他先前已經決定跟顧蓧一刀兩斷。
顧蓧離開南衙的樣子,楊登看在眼裡。
說不難過是假的,彆說是跟他同床共枕了那麼多年的女人,就算是一個陌生人,竟落在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手裡,經受那種非人折磨,也實叫人不忍。
本來楊登以為顧蓧去了禦史台……事情大概有了緩和機會,也不用他管了。
誰知楊甯不能出頭,顧家也不出麵,而禦史台偏偏又叫人送信說顧蓧絕食。
楊登感覺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揪著他,讓他始終不能狠心了斷。
他去看了顧蓧。
短短數日,顧蓧已經形銷骨立,首如飛蓬。
先前禦史台叫了一個婆子,好不容易灌了些米粥給她,卻又給她儘數吐了。
所以這會兒她蜷縮著身子窩在榻上,好像昏迷不醒。
楊登望著顧蓧的背影,茫然。
他有種恍惚不真之感。為什麼會讓他遇到顧蓧呢?
為什麼會有這種孽緣。
假如洛蝶不走就好了,也許他們現在仍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不會跟顧蓧有任何交際,顧蓧也不至於會謀害楊儀……如今卻鬨得無法收拾。
而他,好像是所有的罪魁禍首。
洛蝶的不告而彆,杳無音信;顧蓧對楊儀的狠惡,不擇手段;而楊儀的死裡逃生,受儘委屈……似乎都是因為他。
楊登怔然看了顧蓧半晌,心情複雜地喚道:“阿蓧。”
顧蓧沒有動,楊登又喚了兩聲,她才仿佛察覺。可僅僅是身子顫了顫,並無其他動作。
假如還有其他選擇,楊登真想立即離開,離的天涯海角那麼遙遠。
他不想讓自己如懸在半空一樣,難受的無可形容。
明明落到現在這個田地,是顧蓧自己的選擇,可楊登竟然比她還後悔,自責,難過。
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沉默了會兒:“你是不是吃不慣這裡的東西?”
顧蓧仍是沒有動。
楊登道:“我從府裡帶了些來,你還是吃點兒吧。”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又隔了會兒:“你難道不惦記甯兒嗎?你若是出了事,你叫甯兒怎麼是好?你總該顧忌她的身子,這幾日她總是腹疼……”
一提到楊甯,話自己就說了出來,而這個卻也是歪打正著了。
顧蓧果然有所觸動:“你沒有、去看甯兒嗎?”聲音很輕,有氣無力。
楊登道:“我去過一次,再去,王府的人隻說她不舒服,不想見人……我就見不著她了。”
顧蓧慢慢地坐了起來,剛要轉身,她遲疑地看著自己的手。
手指甲上都是灰,手背上也沾著些汙垢,原本的蔻丹都殘了,指甲也劈亂了,長長短短,狗啃的一樣難看。
顧蓧呆住,心裡突然想起在南衙的種種不堪。
一旦想起那種比死還可怕的折磨,她的身體又開始按捺不住地發抖。顧蓧閉上雙眼,隱忍地低呼:“你走,你走,我不想見你!”
楊登歎息道:“都這會兒了,你何必跟我賭氣?”
“我沒有,”顧蓧舉手抱著頭,想把自己藏起來似的,啞聲道:“我不想你看到這麼汙糟不堪的我。你走吧。”
若是以前,楊登自然會安撫幾句,但是現在他並沒有那個虛與委蛇的心思。
低下頭望著麵前放著的飯盒,楊登小聲道:“飯菜在這裡,你好歹吃些吧,就算,看在甯兒的麵上。”
說完後,楊登退後了一步。
眼睛望著監牢裡的顧蓧,他覺著被關在裡頭的那個人,是自己。
不出幾日,就在皇帝下旨封了廖小猷為虎威將軍之後,顧蓧被從禦史台放了出來。
顧蓧並沒有回楊家,而是回到了顧家。
楊登聽說消息,卻並沒有去探望。
整個京城內,因為先前廖小猷跟鄂極國的人打擂台的事,議論紛紛,反而把紫敏失蹤的事情給壓下去了。
沒多少人關注此事。也沒有人談論和在意顧二奶奶出禦史台的消息。
除了薛放。
薛放在聽說顧蓧開釋之後,驚訝而不解。
這日,有個人來到巡檢司,給他解開了心中疑惑。
此人正是藺汀蘭。
藺汀蘭來巡檢司,是有些壓力的,從進門開始,小公爺就十分警惕地四看,就仿佛隨時會有一隻老虎衝出來,對他不利。
事實上,就算真是老虎,他也未必如此恐懼,他怕的……是那看似可愛的兩隻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