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會對上那麼棘手的人物, 俞星臣對於薛十七郎的安危,竟有點擔憂。
從樂陽縣趕回京內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
小郡主在楊儀的車駕中, 竟是睡了一路。
她先前玩鬨的太厲害了,意猶未儘,上了車後便困乏起來。
楊儀望著她呼呼大睡的安然容顏,心中很是羨慕。
直到紫敏睡夢中喃喃地叫了聲:“十九哥、唔……”她撒嬌一般, 甚至還咂了咂嘴。
楊儀屏住呼吸,看的心驚。
思來想去,本來想叮囑紫敏幾句, 可她一直沒有醒來。
直到進了京, 此刻看時辰, 宮門還未關。
十字路口, 俞星臣駐馬,目送楊儀車駕在藺汀蘭跟薑侍衛一行護送下向著皇宮而去。
而在午門之外, 幾名內侍手中提著燈籠,正焦急等候。
他們早得到消息說小郡主今日會回來, 誰知延誤了半天, 正擔心宮門落鎖也不能回呢。
見車駕停住,他們急忙靠前,先行禮道:“永安侯, 皇上有旨,傳一並入宮。”
楊儀看看天色。
這會兒入宮, 隻怕就得在宮中過夜了。
但皇帝發了話,自然無法推諉。何況她也還有事稟明。
藺汀蘭進車內將紫敏抱了下來,跟楊儀道:“走吧。”
才進午門,紫敏終於恍惚醒來:“這是哪兒了?”
藺汀蘭道:“回宮了。還睡。”
紫敏聽見, 頓時一個激靈:“這麼快?”
藺汀蘭看了眼旁邊的楊儀,低聲對紫敏道:“你可想好了見了皇上皇後、還有太後娘娘,該怎麼回話!”
紫敏眨了眨眼:“哦……”也不知她到底懂了沒有。
出乎楊儀意料,紫敏沒有到政明殿,而是被太監們引著先去太後跟皇後那邊兒了。
倒是她,先被帶到了皇帝寢宮。
江太監趁著沒有人留意,小聲提醒楊儀:“這麼晚了皇上還召見,不知是有什麼大事,千萬小心應答。”
楊儀也有同感,總之不太像是好事。
等裡頭一聲宣,楊儀進內,鼻端隻嗅到一股龍涎香混合著降真香的氣味,味道十分複雜,有些許醒神。
魏明從內殿出來,對著楊儀招手。
楊儀忙緊走幾步。
魏公公迎住她,瞥了眼身後,欲言又止,隻笑道:“聽說永安侯又去了樂陽縣,不知是何事?”
楊儀道:“是有些誤會,並無大礙。”
這會兒裡間皇帝道:“你今日不回來,朕還以為,又如同上次海州之行,不告而彆了呢。”
楊儀上前行禮。
皇帝撇了撇衣袖,從裡頭走出來,仙氣飄飄地坐在了龍椅上:“還知道回來,總算不錯,有些進步了。”
楊儀聽出這其中的嘲諷之意:“臣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皇帝哼了聲,目光沉沉道:“你不是跟林琅說了麼?要去北境的。”
楊儀屏息,原來果真是為了此事。
不錯,楊儀之前去太醫院見過了林琅,跟他談的,就是要離京去北境的事。
當時林琅躊躇。還勸過她。
本來楊儀想跟皇帝稟告,誰知正趕上皇帝“不便”。所以才耽擱了。
皇帝知道,自然是林院首已經稟明了。
如此倒也省了楊儀的事,她便道:“回皇上,臣原先想親自跟皇上請命,隻是……”
她白天來過,這種事皇帝當然不會不知。
皇帝道:“你說‘請命’,請什麼命。”
楊儀道:“其實臣已經同林院首說過了,之前就曾提過,本朝各州縣府地,所需的醫官本就少,尤其軍中隨軍醫官極為匱乏,所以臣想前往北境,希望可以儘綿薄之力……有所改善。”
皇帝嘖嘖道:“那你這時間選的可真巧,正好是在薛十七郎離京前後腳,你是要去醫官的呢,還是單單是為追著他的?”
“回皇上,隻怕兩者都有。”
皇帝吸了口冷氣,似乎沒想到她竟這樣直接。
魏明又驚心又擔憂,隻恨自己插不上嘴。
“那朕不許呢?”皇帝哼了聲:“你是不是也要像是上回的海州一樣?”
楊儀道:“求皇上恩準,臣是一定要去的。”
皇帝冷笑:“那你還要什麼恩準,就算朕不答應你豈不是也要想方設法前往?你眼裡哪裡還有朕。”
楊儀跪倒:“皇上……”
“又來這罰跪一樣的!”皇帝道:“知道你心大,也沒有多限製你吧?你在京城內也一樣能治病救人,為了一個薛十七而不顧勞乏千裡迢迢,到那種荒蠻危險之地,能有什麼好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在京內,彆想那些不切實際的。”
“皇上,”楊儀垂首道:“京城之中,好大夫如過江之鯽,不缺一個楊儀。”
“誰說不缺!”皇帝嗬斥:“今日太後還跟朕誇讚,說你是無可替代之人!你倒是敢說這話。”
楊儀道:“皇上……求皇上開恩,薛放手臂上的傷還沒好利索,臣實在不放心。”
舊傷在身,又去那種地方,倘若再添新傷,又如何了得。
“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他!”
楊儀把心一橫,垂首:“皇上說的是,臣確實不放心,不管他去哪裡,臣都想……跟他並肩而立,生死與共。”
“混賬!”皇帝發出磨牙的聲音:“你又來惹朕生氣!”
“臣不敢,請皇上寬恕。”
皇帝卻鐵了心了:“總之這次你彆想,朕不會答應,也不許你去。”說完後皇帝起身,拂袖入內。
魏公公提心吊膽地聽到這裡,無奈過來:“永安侯……”
雖不知何故,魏明卻清楚皇帝不喜歡楊儀對薛放關心太過,可偏偏楊儀就要往皇帝眼睛裡戳。
魏明語重心長:“你又是何必呢?男兒誌在四方,領命禦敵,是小侯爺必須為之,你就在京內安心等他凱旋就是了。何況你這身子難道自己不清楚?往哪兒湊什麼熱鬨?雖說你是大夫,但那北地苦寒,此刻雖才是八月,但那邊兒已經飛雪連天,天寒地凍的了,你去了如何禁受得了?”
頓了頓,魏公公顯然很知道該怎麼安撫人:“若是你受不住有個頭疼腦熱,小侯爺又怎會放心,你去了幫不了他,反而是給他添了亂呢。你自然是聰明的人,難道這道理也想不通?”
楊儀輕聲道:“公公、我知道你是好意,也知道皇上的意思,可是……他在哪,我就在哪。我放不下他,在得知他要外調之時,我已經做足了準備。隻是沒有告訴他。”
魏明悄悄往後看了眼。
楊儀繼續道:“或許,公公不要把我看成一個女子,也不要把我當作跟他訂了親的人,而是把我看成他的……同僚,是跟他並肩作戰的一個士兵,大概……便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什麼?這是什麼話。簡直聞所未聞。
但魏明被震撼了。
他呆呆地看著楊儀,眼圈不知不覺竟紅了起來。
本來有一萬句的話會說服她,可聽著她這最簡單、甚至有些許可笑的兩句,竟把魏明心底那所有的言語都打亂了。
“你、你……”魏明失語,“你真是……”
他不知該怎麼說,隻能起身向內殿走去。
而在內殿入口,皇帝站在那裡,這些話,他顯然也聽見了。
藺汀蘭送了小郡主去了太後宮中,又見了皇後。
皇後喜極而泣,先是假作惱怒地喝問了幾句,又將紫敏抱入懷中,喜極而泣。
這天晚上,便命紫敏在自己宮中歇息。
藺汀蘭放心,折回了政明殿。
其實在半道,就聽說了楊儀又“惹怒”了皇上,至今還在殿內跪著的事。
他的心一緊。
裡頭楊儀孤零零地跪著。
外間,江太監跟薑斯兩人,也直挺挺地陪著跪。
藺汀蘭目不斜視地到了內殿,正看到楊儀半身晃動,他閃身上前將她扶住:“怎麼樣?”
燈影中,楊儀的臉色格外地白:“沒、沒什麼。”她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