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夏綺說了大概, 楊儀心驚不已。
昨兒她因為想早點趕到北境,才不聽江太監跟薑斯兩人的勸告,一心趕路。
當時車馬陷於泥水之中進退維穀的時候, 她還暗暗後悔, 覺著自己是太一意孤行了。
可如今想想, 假如不是這樣, 自然就過了青林寺而不入,那後果真真可怕!
難不成冥冥中自有天意,因為她想要早點跟薛放彙合, 才注定了在青林寺歇腳, 又撞破了這件事!
又聽夏綺說起那些人忌憚豆子,楊儀啞然失笑、
昨晚上斧頭還跟自己抱怨, 說把豆子的嘴養刁了, 竟開始挑食,殊不知豆子是何等的機靈,必定是聞到那饅頭裡被嚇了藥, 所以不肯吃。
其實楊儀很了解豆子的性子, 昨兒晚上豆子屢屢反常, 她就猜到這寺廟裡必定有蹊蹺。
隻是他們雖人多勢眾, 但畢竟夜半三更, 又是在人家地盤上,沒有弄清楚怎樣之前, 不可輕舉妄動。
所以隻按捺過了一夜。
等到詢問那兩個僧人“性海”法號的意思, 對方卻無法回答的時候,自然越發確鑿。
何況豆子就差口吐人言,告訴他們這釋迦摩尼佛像下有什麼東西了,她豈肯放過。
楊儀照看夏綺跟艾靜綸, 以及那小嬰兒徽兒。
外間胡太醫張太醫等,把那些被迷煙熏倒的婦人們救醒,以及一些吸入迷煙的士兵們,也都趕緊調配了藥。
被派去取藥的士兵雖一時沒回來,但幸而他們都是大夫,身邊多多少少都帶了些,雖然不能齊備,但總是聊勝於無,比沒有強。
弄完了這一通,陸陸續續有婦人醒來。
她們茫然驚慌,有的發呆,有的哭泣,有的亂跑亂撞,不一而足。
俞星臣皺眉,命一名主簿過去安撫,再詢問她們姓名來曆,一一記錄。
據這些婦人交代,他們之中來的最早的,是兩三個月前,跟著家裡上香,結果就被誘拐藏匿於此。
本來她也不肯服從,誰知有另一個被拐匿的婦人,因為反抗激烈,竟被一名和尚活活地虐待至死。
這一下,目睹過的人都嚇傻了,哪裡還敢反抗。
其中一位是觀複縣的富戶之女,按照她的說法,本來有她失蹤後,家裡四處找尋,也報了官。
誰知這些和尚很是歹毒,竟命人偷偷地散播謠言,說她跟著什麼人私奔了。
如此一來,連她家裡都不敢再大肆張揚地找尋,畢竟丟臉。
而根據這些婦人的供述,還有更慘的被殺了的女子,那女子的家人倒是篤定,認為是這寺廟有鬼,就在這裡大鬨大吵。
可是哪裡會想到,空悟跟性海等都不是良善之輩,惱恨那人攪擾不休,便暗中出手,將那人擒住殺死,如此自然也又成了無頭公案。
許多的慘事,說著說著,場中失了之前的沉默安靜,婦人們都哭了起來。
俞星臣望著這些人,不禁在想,假如楊儀不到此處,那麼這些女子,大概都會成為寺中枯骨。
可就算救了她們……在這裡被□□許久,她們各自家中,是不是還能重新接納?日子一如往常?
俞星臣搖搖頭,不叫自己去想這些。
他正欲邁步出門,便聽到外間胡太醫跟張太醫兩個嘀咕。
胡太醫道:“永安侯真是神了,怎麼就知道這兒的賊禿們不乾好事呢?”
“之前永安侯不就常常往巡檢司去,配合查案麼?海州那食人案子你難道忘了,她自然有這種能耐。那些魑魅魍魎,自以為聰明,如何能逃過她的眼。”張太醫道。
胡太醫嘿嘿笑道:“說的也是,剛才江公公還跟我說呢……這幫狗雜毛,哪裡知道永安侯的厲害,什麼空悟又什麼性海,連自己法號的意思都不知道呢,被永安侯三兩句詐了出來。”
俞星臣聽到這裡,便邁步出來,詢問他們是何意思。
胡太醫就告訴了他,楊儀詐問“性海”的意思。
眼前這位俞大人,向來是有點兒“高高在上,目無下塵”的,所以張太醫跟胡太醫在他麵前,還是有些拘謹。
而聽完了他們的講述,俞星臣道:“‘言尋真相,見不見於空有之間;博考精微,聞不聞於生滅之際。廓群疑於性海,啟妙覺於迷津’……好好的兩個名字,竟用在這等不堪的人身上。”
他感慨了聲,胡太醫肅然請教:“俞大人,這段話從何而來?”
俞星臣淡淡道:“是《大唐西域記》序中所言。”
正在這時,靈樞走來有事。俞星臣出了門。
兩位太醫甚是敬仰:“信口拈來,出口成章,不愧是俞大人。”
張太醫突然道:“我想起來,俞大人這樣張口就來的,不足稀奇,可先前永安侯怎麼也一套一套的呢,什麼‘真如之……什麼性’,以前我可沒見她這麼博聞強記。”
楊儀在除了醫藥上的事外,對於彆的似乎也是有限,尤其是詩文之上,很少涉及。
雖然胡太醫也覺著仿佛違和,但也沒放在心上,便道:“難道永安侯懂什麼都會告訴你?彆小看人。”
“我哪裡是小看,也無非是欽佩罷了……”
冷不防俞星臣在門外還沒走遠,聽見了這兩句。
俞星臣倒是並不覺著驚訝。因為他大概猜到了楊儀怎麼會“博聞強記”的。
那密道之中除了救出了許多婦人外,靈樞竟又在密室裡,救出了被囚禁的空林法師。
空林主持原來並沒有死,而隻是被他們關在密室裡,一並在內的,還有幾個不肯跟他們同流合汙的僧人。
因為好些天不來送吃的,有幾個已經生生地餓死了,空林主持也已經瘦骨嶙峋,氣息奄奄。
太醫們儘力救治,主持才總算緩過氣來。
中午將近,觀複縣的知縣趕來。
聽聞永安侯跟京內巡檢司的大人在此,魂不附體。
俞星臣對他很沒好臉色,管轄之內出現這樣令人發指的惡行,他竟一無所知,那些失蹤的人家,難道沒有一戶去報官的?
必定也有,隻是這昏庸之人不肯仔細追查罷了。
又想到前世他對於青林寺的處理方式,俞星臣氣不打一出來,恨不得立刻命人先將他痛打一頓。
但還有事需這知縣去做,按照那些被囚婦人的供述,叫他調動衙役,去通知各戶各家,前來領人。
處置了此事,俞星臣向後而去,想去看看空林主持。
養傷之人中,夏綺的情形好了許多,當了母親的人,看到自己的孩子無事,就比什麼都高興。
因為這個,夏綺對葉蒨兒頗為感激。
隻不過葉蒨兒自己就沒那麼好受了,她知道在地穴之中自己所作所為,雖然是為護著那孩子,但在葉明丫等看來,這簡直是無恥之尤,喪德敗行。
她本來就名聲不好,再加上這麼一鬨,更加沒出路了。
其實,當時被擄劫之後,葉蒨兒倒也沒覺著怎麼恐懼。
因為她深知,自己就算回了葉家,待遇也好不了多少,一個得罪了小姐跟公子的姨娘養的、還破壞了葉家妄圖跟俞家進一步交好的關係……
所以葉蒨兒並不懼怕將發生什麼,在那惡僧對那孩子虎視眈眈的時候,她“順勢”做了件好事,如此而已。
夏綺看出她的愁眉不展,問她怎麼了。
葉蒨兒支吾了會兒:“夏夫人,我……我隻是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我本來名聲就差,這下子隻怕……更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好人家?”夏綺皺皺眉。
葉蒨兒埋首:“本來葉家對我好,是以為我能夠為葉家做點什麼,現在……也沒有跟俞家攀上親,還壞了事……要是家裡大發慈悲,興許給我安排個過得去的,要是……我隻能去伺候些不知什麼人了。看境遇,也未必比在地窖裡的那些女子好過。”
夏綺待要反駁,又打住:“你如果想嫁人,不嫌棄的話我幫你留心就是了。不過……我倒是不懂什麼叫好的。”
葉蒨兒疑惑。
夏綺道:“比如是我,你覺著我之前嫁的可好?”
“是禦史門第,自然極好。”
夏綺道:“那你隻是想嫁個高門權貴。這就是你說的‘好的’?”
葉蒨兒臉上微熱:“這……大家不都是這麼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