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必須得告訴楊儀。
除了他不想再隱瞞外, 另外一個原因是……
這已經不是隻有他知道的秘密了。
楊儀喝了寧神湯,勉強才睡了半個時辰,赫連彰卻再度發起熱來。
雖然小甘不想吵醒她, 但知道她最在乎的是什麼,若赫連彰有個萬一,楊儀絕不會原諒。
狠心叫了楊儀起身,她查看過赫連彰的情形,又換了一副逐淤護心散,並安宮牛黃丸。
她一邊讓晁秀用浸濕了的帕子替赫連彰擦臉, 雙手, 雙腳, 一邊又用針灸的方式,替他疏熱理氣。
如此下半宿, 竟沒有再睡, 直到天亮之時,赫連彰的熱總算退了下去。
江太監抱了楊儀回去歇息。才出門卻見俞星臣走來,並不靠前,遠遠地看著他們。
等他們進了房內,俞星臣才對薑斯道:“薑統領, 借一步說話。”
薑斯同他走開數步:“如何?”
俞星臣道:“昨日兵備司之劫,自然是衝著永安侯來的。薑統領該知道吧。”
“俞監軍有什麼高見?”都是聰明人, 薑斯也不跟他虛與委蛇。
俞星臣道:“我今日想啟程去武威,看永安侯的意思,是要在此留兩天的。所以我想……借永安侯的車駕。”
薑斯詫異:“為何要……”這句話還沒有問完,薑斯忽然想到了什麼:“俞監軍,你總不會是想要……”
“嗬,”俞星臣一笑:“這也算是一舉兩得吧。未必能成。但總要試一試。”
他竟真的想假扮楊儀, 調虎離山。
薑斯皺眉盯著:“可是這麼做,終歸是有風險的。難道俞監軍不怕?”
俞星臣泰然自若地:“若真有風險,我來頂著,總比落在永安侯頭上要強吧。”
薑斯欲言又止,遲疑:“容我多問一句,俞監軍為何如此?”
俞星臣淡淡道:“這……又有什麼可問的,我跟永安侯一路前來,當然該為她著想。當然,也未必管用,隻是我私心謀劃。所以我隻跟薑統領商議,此事就不用驚動永安侯,畢竟她的情形你也知道,不必用這些事再煩擾她。”
薑斯躊躇半晌:“俞監軍用心雖妥,但倘若說句不中聽的,真的引出了北原人呢?有無計劃?”
俞星臣點頭道:“做戲做全套,我要永安侯的車駕,還要二百人。從衛城出發,距離武威之外的嶧城最近,有大半天的路程,我看過地理圖,也詢問過向導,中間大路官道多半闊朗,假如北原人得到消息,也不會在那裡動手,最適合動手的是一處叫做黑林坳的地方,還有一處夾嶺子山,我已經派人先一步前往嶧城報信,說是中午左右將到嶧城,叫他們派兵前去接應。假如北原人真的動手,他們畢竟是在北境之中,必定不可能是大批人馬出沒,要不然昨日也不至於隻有寥寥數人,到時候,我自帶的二百侍衛,再加上嶧城的援軍,足可應對。”
昨晚上楊儀忙了幾乎整宿,俞星臣也是一夜謀劃,幾乎不曾合眼。
薑斯沒想到他安排的這樣周全:“俞大人……是打定主意了?”
俞星臣道:“隻等薑統領拍板。”
“這些北原人實在猖狂可恨,我也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昨日所見兵備司被偷襲的慘狀,薑斯感同身受,恨不得親身上陣殺幾個北原人,“俞大人的計劃,我深以為然,其實俞大人不必親身冒險,或者我代替俞大人前往便是。”
俞星臣一笑:“多謝薑統領,不過,我是必去武威的,遲早要走這一趟,所以我剛才說是一舉兩得。至於薑統領,你還有更重要的職責。”
薑斯明白他的意思:“你真不想提前跟永安侯商議……再做打算?我看永安侯未必肯答應。”
畢竟這是俞星臣代替楊儀以身涉險,調虎離山,以楊儀的脾氣,絕不會應允。
俞星臣緩緩地籲了口氣:“就不必了,讓她好生歇會兒吧。有些事情,她心軟拿不定主意,得有人替她決斷。”
薑斯詫異,隻覺著這一句話……雖是“體貼”,但又好像……太體貼了。
很快,兵備司內外傳出消息,永安侯將離開,儘快趕往武威。
這次,俞星臣不僅跟薑斯通了氣,也跟晁大通,江太監告知了。
不料江太監聞聽,道:“薑大人你得留下來護著永安侯,我卻無妨,我就跟著俞監軍去吧,免得那些北原狗賊眼尖,看出端倪來。”
天公作美,啟程之時,竟飄起雪來,俞星臣披了楊儀的兜帽披風,低低地遮著臉垂著頭,無人可睹其真容。
江公公又撐起傘,假扮成薑斯的靈樞陪同。
眾人把俞星臣簇擁中間,周圍的人連他的身形也難得窺全。
可卻沒有人懷疑,畢竟一來永安侯的身子確實不好,當初她才來,就渾身上下隻露出巴掌大的臉,二來才發生過行刺的事,多點兒人護著,也沒什麼不妥的,反而是理所應當。
永安侯的車駕,六匹高頭健馬拉車,停在門口,俞星臣被江太監扶著一起上了車。
馬蹄踏碎雪花,前後士兵開路,浩浩蕩蕩地出城而去。
俞星臣離開後,直到巳時過半,楊儀才醒來。
她並不是睡著了,而是因為精力匱乏,處於一種身不由己昏睡的境界。
醒來後,幾乎忘了自己人在何處,半晌才清醒,先問赫連彰如何。
小甘道:“之前張太醫才親自過來,說是不曾發熱,脈象也頗為穩了。不用擔心。”
楊儀又靜靜想了會兒,起身,稍微洗漱,吃了半碗白粥。
忽然覺著身邊少了點什麼:“江公公在忙什麼?”
小甘已經知道俞星臣替她離開的事情,隻是薑斯叮囑,讓先不要告訴她。
但是小甘怎麼忍得住:“江公公……”
楊儀本是隨口問的:“怎麼了?”這會兒看看,問:“豆子呢?又跑去跟小乖玩兒了?”
原來那兩隻狗子,也隨著俞星臣一起去了。
小甘便沒有再隱瞞,就把俞星臣乘坐她的車駕離開的事情告訴了,道:“如今城內百姓,以及兵備司中除了晁將軍等幾人外,都以為已經啟程去了武威。”
雖然小甘沒有提俞星臣想要“調虎離山”,但這個人從來不乾沒道理的事,楊儀怎會不知。
稍微一想,她已經明白了俞星臣的用意:“糊塗!”氣往上撞,才說了聲,整個人便又咳嗽起來,她一邊咳嗽一邊斷續地問:“為什麼、不跟我商議……”
小甘趕忙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本來薑統領不讓我告訴,就是怕你這樣。”
楊儀道:“他在哪兒?叫他來……”
小甘很知道該怎麼給她順氣,便道:“昨兒有兩個侍衛受傷了不是?他去探望了。”
果真,楊儀聽了這句,倒是不忙著讓薑統領過來了。
小甘去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我聽說,本來薑統領得知了俞大人的用意後,想要替他前往,不過俞大人說自己要今日啟程回武威,這才罷休。”
楊儀喝了半口水,心中微亂。
小甘打量她的神色:“其實,昨兒晚上為什麼好好地就讓俞大人快些啟程?是他做了什麼錯事?”至今小甘仍不知道他們兩個是怎麼回事,但小甘心裡清楚,若沒有昨晚那一番話,俞星臣絕不會今日立刻就走。
楊儀轉開頭,思忖了片刻:“他們走了多久了。”
小甘道:“差不多三個時辰了。”
車輪滾滾。
江太監將馬車內自帶的炭爐撥弄起來,忽然問俞星臣:“俞大人,你的車上有爐子麼?”
俞星臣道:“沒有。”
江太監歎道:“早說,我把這個給永安侯留下,她那身子可不能離了這些。”說完後又笑道:“俞大人,我可不是責怪你,你彆多心。”
俞星臣把身上的披風解開:“哪裡。”
炭爐燃了起來,江太監把手放在上麵烘了烘:“這北境的天氣,真是不試不知道,簡直不是人呆的,連我都覺著受不了,何況是永安侯呢。唉!”
俞星臣不語。
江太監看著他冷肅端莊的臉:“這一趟,俞大人也是辛苦了。”想到車上還有自備的茶具茶葉等物,橫豎閒著,便又翻出來給他烹茶喝。
俞星臣起初看著江太監忙碌,慢慢地,便微閉了雙眼。
他想起的,是在離京之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在顧蓧出事、進了禦史台受審之後。
一日俞星臣得空,途徑長安街,望著惠民藥館門口人頭攢動。
正打量著,有楊家的小廝趕來,請他到府裡去一趟。說是楊登的意思。
俞星臣料楊登興許是為了顧蓧,他可是愛莫能助的。
本要拒絕,可一想到是在楊家……還是去一趟。
到了楊府,裡頭接了進去,入了中廳。
卻並不見楊登,俞星臣等了片刻,一人出來,卻是楊甯。
他很意外,心頭一沉:“側妃……楊院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