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甯道:“是我想見俞大人,不是父親。不過若你知道是我相請,隻怕未必肯來,所以隻能借父親的名頭。”
俞星臣已經不悅:“何必如此。”
他準備要走,不料楊甯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對我如此絕情。”
俞星臣十分刺心:“側妃娘娘,如今您身份尊貴,切勿再說這些逾矩的話。”
楊甯道:“我隻問兩句話,你回答了,我再不跟你相見。也不相擾。”
俞星臣正邁步要走,聞言轉身:“請說。”
楊甯道:“你是惱我之前想入端王府,才設計我的?”
俞星臣道:“是,也不是。”
“這是什麼意思?”
“娘娘是個聰明人。有些事不需要問的太明白吧。”
楊甯笑了:“那你還記不記得,七夕那日,你給我的帖子上寫的……‘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下一句是什麼來著……”
俞星臣先是微怔,恍惚中有一點莫名異樣。
但聽她念起了曹丕的《燕歌行》,不由道:“舊事重提,娘娘何必這樣。”
楊甯臉上的笑,一點一點碎了。
“舊事……重提?”她緊盯著俞星臣。
俞星臣聽她喃喃重複,聲音古怪。
看向她麵上,望著她詭異之極的神色,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那點“異樣”之感是什麼了!
身心皆冷。
什麼七夕,什麼帖子!這輩子,他哪裡給楊甯寫過什麼字帖?
楊甯此刻所說的,明明是前世的事。
方才他本來已經隱隱察覺了不妥,但楊甯卻又巧妙地用詩詞引開了他的注意力,竟叫他一時恍惚,沒有分辨出來!
俞星臣雙眸微睜,他當然可以立刻矢口否認,但這並不是他的做派。
他隻是沉沉地看著楊甯,不語。
楊甯卻笑了起來,這笑容卻又像是哭:“你果然已經記起了那些事!我就知道……有什麼不對!”
她的眼神中閃爍著些許驚狂之色,好像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
為什麼他會突然間那麼絕情,甚至一點回轉的餘地都沒有。
俞星臣心驚而惱怒,麵上卻越發冷淡:“我不知娘娘說的是什麼,您若沒有彆的吩咐,我請告退。”
“站住!”楊甯喝止,
俞星臣已經快走到廳門口了。
楊甯望著他的背影:“你怕了是麼。”
俞星臣道:“我怕什麼?”
“比如,”楊甯盯著他:“給她知道。”
俞星臣回身,眼中透出震怒。
楊甯哈哈地笑起來:“被我說中了,是不是?你竟然也有這天,你居然會怕她知道……俞星臣,你不是不喜歡她的嗎?就這麼回心轉意了?”
“住口。”俞星臣幾乎失態。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安排的,但他很擔心隔牆有耳。
事情發生的太快,俞星臣沒想到楊甯這麼聰明,竟會看破他的秘密。
說到底,也是他疏於防範過於大意了。
楊甯收了笑,目不轉睛地看著俞星臣的臉。
“現在,你跟我之間,都沒有任何秘密了。”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角還掛著一點不知何時沁出的淚漬。
俞星臣道:“你想乾什麼?”
楊甯的臉色逐漸恢複了平靜:“我想……我想俞大人幫我一個忙。”
俞星臣皺眉。
楊甯道:“母親在南衙受儘折磨,再在禦史台,是熬不下去的,你知道該怎麼做。”
“笑話。你當我是什麼?”俞星臣冷笑。
楊甯歪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當然知道俞大人能耐,不過,俞星臣,你最好想明白。”
“你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金玉良言……”楊甯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殘留的淺淺疤痕。
之前他設計了她,讓她差點萬劫不複,她一簪子幾乎毀了他的手,留下這褪不去的疤痕。
俞星臣察覺她的眼神,將手背在腰後。
“我隻想你明白一件事,”楊甯抬頭,淡淡道:“你要是還跟我互相捅刀,那就彆怪我……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俞星臣屏住呼吸,他很快明白楊甯這句話中的意思。
“楊甯,”他按捺心頭的寒意:“彆太……麵目可憎了。”
楊甯驚奇地看著他:“在三爺心中,難道我還不夠麵目可憎麼?”她眼神一沉:“彆忘了,是你逼我到這種地步的。”
俞星臣哼了聲:“你為何不說,是你咎由自取。”
楊甯閉了閉雙眼,雖知道了真相,仍是讓她有些微微地暈眩:“我不跟你辯論,如今我隻要母親無事,僅此而已。”
如此而已。她看著俞星臣:“我如今不想生事,你也最好彆逼我玉石俱焚。”
因為這個,俞星臣才一反常態,請端王求情,終於把顧蓧從禦史台“救”了出來。
難為他在薛放麵前,依舊振振有辭,回答的天衣無縫。
俞星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感謝楊甯的“適可而止”。
他心想,假如當時……楊甯還提出更過分的要求,他還會不會答應。
不過,在得知楊儀也要往北之後,俞星臣心中隱約便有個念頭。
這個秘密,不會埋藏多久了。
因為他沒法保證,楊甯會忍一輩子不說出來。
包括他自己,他也不知能忍多久。
那索性他先說出來。
江太監看俞星臣微微垂眸,臉色一陣陣變化,心中嘖嘖。
兩人喝了會兒茶,不免說起北境的情形,雖然多半都是江太監在說,俞星臣隻是關鍵時候插一句。
不知不覺提到了薛放,江公公道:“這十七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北境如此凶險,也不知他怎樣。他那傷,可還沒有好利索呢!真叫人操心。”
俞星臣張了張口,忽然馬車顛簸了一下。
同時,後車上響起了犬吠聲。
幾乎是一種直覺,俞星臣微震:“來了!”
江太監正說著薛放呢,聞言驚喜:“來了?是十七嗎?”
俞星臣麵色肅然,江太監呃驚喜仿佛冰消雪融:“是賊寇?!”已經變了聲調,從狂喜轉做狂驚。
此刻,車正在黑林坳。本來按照俞星臣的預計,對方多半是在夾嶺子山那裡動手,畢竟消息要傳開也需要一點時間,而北原的人也得有所準備。
沒想到他們行事這樣快!
江太監轉頭,掀開窗簾看向外間,卻見路邊的黑鬆林之中,有無數人影竄動,隱隱可見手中兵器雪亮。
還沒看明白,“嗖”地一聲響,有箭直射過來!“朵”地一聲響,正射中車身。
江太監駭然,趕忙關上窗,將身子往旁邊一靠。
還好這車輛用的是最堅固而厚實的初榆木所製,一般的弓箭是射不透的。
但耳畔聽到密集的“朵朵”之聲,可見射在車身的弓箭不在少數,聲勢驚人,連俞星臣也不由動容,來者之眾,超乎他算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