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道:“我知道我臟,永安侯,我也不值得您給看……我其實不怕死,隻是擔心我死了,決明怎麼辦……”
楊儀終於道:“我隻知道,你竭儘全力把一個嬰兒養到這麼大,沒有讓他餓死,沒許他夭折,有人欺負他的時候你會護著他,這樣的女子,我不覺著她有什麼臟的。”
慧娘直直地望著她,淚漣漣地,不讓自己痛哭出聲。
正在此時,“俞監軍到了。”外頭有侍從提醒了一句。
楊儀定定神,對慧娘道:“你是虧了氣血,未必就調養不起來……隻是如今你不宜再動,歇著吧,外頭我幫你照看著。”
慧娘本來不放心,但想到方才決明對楊儀那親近的舉止,又想起楊儀方才對自己說的這些話:“多謝永安侯。”
外間門畢竟比裡間門要空曠許多。
決明看見俞星臣跟靈樞,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俞星臣打量著他:“不必害怕,我隻是問幾句話,如實回答就行了。”
決明不知所措,兩隻眼睛轉來轉去,好像要找地方逃走。
斧頭安慰道:“你不用怕,俞大人是最厲害的,他一定可以幫你洗脫罪名。”
決明雖然沒逃,但眼神還是有些驚慌。
直到楊儀從內出來,決明轉頭,望見她的時候,目光逐漸柔和下來。
俞星臣向著楊儀欠了欠身。
楊儀在決明身邊椅子上落座。
俞星臣繼續問道:“先前在王府門外你,為何會說那句話。”
決明先看了看楊儀,才道:“他是惡人,他害了黃皮子,黃皮子盯著他,會報仇的。”
斧頭害怕他這話聽起來很像是“胡說”,怕俞星臣不高興。
誰知俞星臣道:“他怎麼害了黃鼠狼?”
決明皺眉,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俞星臣問。
決明點頭。
他不知道王員外是怎麼害了黃鼠狼的,卻知道黃鼠狼會來報仇。
這種話任何人聽了都會覺著這少年是在胡說八道。
俞星臣想了想:“你看見黃鼠狼了麼?”
決明目光一直:“我看到腳印了。”
“腳印?”
決明抬起手比劃了一下:“黃皮子……在繞圈,圍著王家……院子外,有腳印,饒了……三圈。”
俞星臣屏住呼吸:“你怎麼知道是三圈?”
“我就是知道,”決明臉色認真,“小時候娘跟我說過,不要招惹黃大仙,惹了他們,他們會報仇的,繞屋三圈,必定報複,屋主一定會、會……”
“會不得好死麼?”俞星臣說道。一邊招手吩咐了靈樞幾句,靈樞出門。
決明低下頭,像是默認。
俞星臣掃了眼楊儀,見她沒出聲,才繼續道:“我聽斧頭說,你之前在藥棚那裡,提醒過他那湯鍋會壞掉,是嗎?”
決明用力點點頭。
俞星臣對斧頭使了個眼色,斧頭倒也機靈,忙道:“對虧你提醒,你前腳走了後,那鍋果真就壞了……”
決明卻搖搖頭。
斧頭道:“怎麼了,我沒說謊啊。”
決明道:“壞的不是鍋,是、是……”
“是下麵的鐵架子!”斧頭叫道:“你又沒看見,你怎麼知道?”
決明被他突然高聲嚇了一跳,目光閃爍道:“我、我就是……看出來是壞的。”
這要是在一般人看來,自然是這少年在信口扯謊。
但俞星臣顯然不這麼想。
“聽人說你之前、發生過一件事。”
決明呆呆地望著他,俞星臣道:“王家那邊,曾經有個老爺子……據說以前曾經想要接你們回去的,他對你很好是不是?”
決明沒回答。
俞星臣道:“可惜他去山上打獵,就一去不回了。王家還因為這個,怪罪到你頭上,說是你所為……”
決明明顯不安起來:“不是不是。”開始不住地搖頭。
楊儀站起來:“彆慌,沒有人說因為你。”
此刻楊儀才知道,俞星臣果真留意了此事,而且已經派人去調查過決明跟王家,所以才知道這種陳年的事。
“怎麼回事?”她一邊安撫決明,一邊看俞星臣。
按照俞星臣派人去打聽的,這王家的王老爺子,還算是個不錯的,當初對決明跟慧娘頗為照顧,所以那一陣子,是母子兩個人過的最為輕鬆的一段時日。
可惜,王老爺子帶人上山打獵,卻不幸死在了山裡。
這件事最妖異的在於,老爺子上山之前,決明拉著他,不肯叫他去。
老爺子問他怎麼了,決明隻說:“會被打,會被打、獵。會、會死……”
當時老爺子不以為意的,還笑說:“什麼,難道有人把我當成獵物?”隻當做是小孩兒任性的話。
可後來證明,不是有人把他當成獵物,而是一隻饑餓的虎。
俞星臣問決明:“你為什麼不許老爺子上山?”
決明望著楊儀,終於道:“他、他打的獵物太多了。”
“嗯?”
“之前、之前那次打了好多,從來沒有那麼多……”決明顯然不願意回憶這件事,伸手抓住頭發:“那不對,不對……”
楊儀看他滿麵痛楚,便道:“先不要問了。”讓斧頭送他先進內去。
裡屋,慧娘其實並未歇著,她靠在門口處,本來擔心決明如何應對,尤其聽說問起王老爺子的事,她本來想衝出來替他解釋,又苦苦忍住。
還好決明的反應,比她料想中要好很多。
決明回房後,靈樞很快返回,在俞星臣耳畔低語了幾句。
俞星臣籲了口氣,對楊儀道:“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外間門,這會兒風難得小了,雪花三三兩兩自頭頂飄落,倒是有幾分悠閒自在。
俞星臣道:“我叫人去王家偵查,果真在院牆外發現黃皮子的腳印,但是他們卻無法分清,到底是兩圈,三圈還是四圈,極細小而淩亂,除非是經驗豐富的老獵人才能辨認。”
楊儀道:“你想說什麼?”
“還有一件事,王員外月前晚起之時,發現兩隻黃皮子在一起嬉戲,他竟不由分說,偷偷地砸死了一隻,另一隻逃走了,後來,有些家奴說,時常看到那一隻在府裡出沒。”他嗬嗬地笑了聲:“所以決明所說,不是謊話。”
楊儀又有點驚心,轉頭看向俞星臣。
“這個孩子,隻怕有一分常人所不及的能耐。”俞星臣眯起雙眼。
“什麼能耐?”楊儀還是不太明白。
俞星臣道:“難說,但我想……小侯爺若是晚走一步,有了這孩子幫忙,隻怕能事半功倍。”
楊儀愕然:“你說決明,能幫到十七?”
俞星臣頷首,卻又自言自語:“不過現在也不遲……”
楊儀正要追問他到底何意,俞星臣想起:“對了,還有一件事,方才我派人去王家的時候,據他們說,沈太守派去的人找到了一樣東西,已經帶回了衙門,是你要的?”
“嗯。”
“是什麼東西?”
楊儀還在想決明的事情,竟不知決明怎樣會對十七有益,未免心不在焉。
此時卻又有一個侍從自廊下來,說道:“永安侯,俞監軍,沈太守親自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