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鹿山。
薛放墜入陷坑, 下有尖銳削木如林,上有鉤刺遮蔽天日,真是上天無路, 下地無門。
就在這時, 陷坑外有個聲音催促道:“看他怎樣了,有沒有真的掉下去……”
有人探頭看了眼, 道:“沒有呢, 這小子能耐的很!竟然撐住了!”
那人仿佛好奇,也探頭來看了眼。
薛放透過鉤刺網的空隙, 瞧見一個仿佛麵嫩的少年, 正喃喃道:“果然厲害!”
旁邊一人道:“少主,要怎麼處置?還是適可而止,彆違逆了當家的意思才好。”
“反正他又沒死……”那人哼了聲:“督軍又怎麼了, 竟敢……必定要讓他吃點苦頭才好!”
薛放聽見“少主”兩個字, 微微揚眉。
此刻他的身形已經又向下墜了數寸,距離底下的尖木越發逼近。
刹那間,薛放雙掌一拍, 瞬間收腿。
單腿橫掃,喀喇喇,底下堅硬無比小臂粗的尖木竟應聲而斷,薛放腳尖連挑, 樹根尖木直衝向上, 帶著頂上的鉤刺網,陡然飛起。
陷坑上麵眾人毫無提防,鉤網衝出的瞬間,竟劃傷了好幾個。
正在驚慌之時,底下的人直衝而出。
薛放縱身躍出, 人還未落地,放眼看去,見眾山賊之中有個大概十四五歲的少年,正駭然地望著他。
“就是你了!”薛放旋身落地的瞬間,一把揪住那少年。
那少年還要還手,怎奈雙方實力懸殊,竟輕易便被薛放拽了過去。
那些本來還在圍觀的眾人見狀,都驚呼起來:“少主!”想上前,又不敢輕舉妄動。
薛放揪著那少年,冷笑道:“我給藏鹿寨主三分顏麵,以示誠意而來,不想你們竟這樣相待,那也沒什麼可說的了,索性就先殺了這個小賊……再踏平你這山寨!”
那些人大叫:“不可!薛督軍手下留情!”
也有道:“這是我們少寨主,他先前不過是……是玩鬨,薛督軍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玩鬨?剛才若不是我,換了彆的人,隻怕就沒命了!”薛放看了看那少年,“不如我也把你扔進陷坑裡去,玩鬨玩鬨如何?”
那少年大概是沒想到自己竟被捉個正著,紅著臉道:“你、你放開我!”
就在這時,有個穩重的聲音道:“薛督軍,舍弟任性,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薛放轉頭,卻見一個身量頎長、著青袍的青年快步而出,身後跟著數人,氣勢非凡。
那青年跟薛放隔著七八步站住,拱手道:“舍弟頑劣,是在下一時沒看好,回頭定會狠狠責罰,薛督軍為和談而來,莫要為孺子壞了大事。請薛督軍高抬貴手。”他說話間,躬身深深行禮。
薛放聽他說話動聽,又有禮貌,跟手上這個小子卻是天壤之彆:“你是何人。”
青年道:“在下不才,乃是藏鹿山二當家,陸嶽。大寨主因為身體不適,常年不理外事,所以目前藏鹿山內外事宜,都是在下負責料理。今日薛督軍親來,寨主本欲親自相迎,怎奈病體不能支撐,故而仍是由我代勞,還請督軍見諒。”
說完之後,陸嶽看向旁邊眾人:“還不將薛督軍的侍從放了?你們竟敢罔顧寨主議和的苦心,隨著陸瀾在這裡胡作非為,我豈能饒恕?”
眾人臉色大變。
原來之前那兩名侍衛,先前已經給眾人拿住,幸而並未傷了性命。此刻聽陸嶽說了,即刻放人,又跪倒:“請寨主恕罪!”
薛放手中那少年也跟著說道:“哥哥,是我叫他們跟我一起做弄這個人的……”
“你閉嘴,”陸嶽冷臉道:“你也逃不脫。”
說著,又看向麵前那四五個人:“違背寨主之意,胡作非為,是要你們自己動手,還是去刑堂領罰?”
那幾個人臉色頓時慘然。陸瀾叫道:“哥哥!”
陸嶽不為所動,冷笑道:“還是你們認為,陸瀾是藏鹿的寨主了?可以庇護著你們為所欲為?”
幾個人聽見後,一起磕頭:“寨主饒命,我等不敢!”
說完之後,那在前方的中年漢子從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違背寨主之意,當三刀六洞,血儘賠罪。寨主,我是他們的頭兒,由我來領這罪責可行嗎?”
陸嶽淡淡道:“你問問薛督軍是否會原諒再說。”
那漢子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人,對薛放道:“督軍大人……”
薛放道:“你們行家法,彆管我。又不是我定下的規矩。不過,你這人倒是有些義氣,看在你悔改的份兒上,我不計較。”
漢子的眼中流露感激之色,陸嶽道:“薛督軍寬宏大量,可免除他們三刀六洞之刑,但仍須小懲大誡。”
“多謝寨主,”漢子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
他咬了咬牙,喉結吞動,然後單膝點地。
握著匕首,向著自己的右邊大腿上用力插落!
噗嗤,刀鋒刺入,又從底下透出帶血的刀尖兒,竟是紮了個對穿。
那人咬緊牙關,將刀拔了出來,飛快此嗤嗤又刺兩刀,血淅淅瀝瀝,已經把膝下的雪都染的赤紅。
被薛放擒住那少年大聲叫道:“墨叔叔!”
陸嶽麵不改色,冷道:“規矩就是規矩,誰若壞了規矩,這就是例子。”又冷對少年陸瀾道:“你看清楚,這都是你害的!”
那墨叔叔將自己的腿刺穿後,雪著臉回頭:“一人一根小指,記得今日違抗寨主之令是什麼下場。”
他身後那些人看他自殘,早就膽寒,聽到這裡,知道再無可退,便都拔出匕首,一咬牙,儘數削掉了自己的小指。
慘叫連連。
那小少年已經驚呆欲死。
薛放見狀,便將他鬆開:“好生管教吧,彆叫他再闖出不可挽回的禍就行了。”
陸嶽急忙道謝:“多謝薛督軍。請到議事廳詳談。”
薛放明白,陸嶽如此做法,一則是讓自己消氣,二則,也是讓他看看藏鹿山的規矩跟氣派。
他對陸嶽的觀感不差,這青年看著不像是個山賊,身上沒什麼賊匪的邪氣,人如其名,反而透出幾分沉穩乾練,卻又不失精明。
當下陸嶽親自陪同薛放向內,過了天王堂,結義殿,這些建築竟都極盛大華美,不像是個土匪窩,反而如同什麼莊嚴寺廟。
一直到了議事廳。
藏鹿山上的幾路頭目各來拜見,在座的統共有十六位,有的是江湖中走投無路之人,有的原本竟是公門中人,還有的是流放於此的囚犯,以及說不上來的各路能人異士。
這些人中隨便挑出一個來,便能夠自己出去開山立派,不可小覷。
眾人對於新任督軍顯然也是十分好奇,畢竟薛放是滅了臥龍山、槍挑鐸親王的人,而山寨的消息且又靈通,這些日子,已經打聽到薛放在京城、海州,甚至羈縻州的種種。
藏鹿山這些頭目,也多是刀山血海摸爬滾打出來的,皆非等閒之輩,聽說了薛放的“履曆”事跡,便知道這位督軍不是那種繡花枕頭,故而雖未謀麵,卻早就心向往之了。
再加上藏鹿山確實跟彆的山寨不同,因此這些頭目對於薛放並無什麼格外的敵意。
跟陸嶽的會麵,除了最初給陸瀾那麼一攪外,其他的堪稱順利。
陸嶽顯然也清楚薛放的來意,他並沒有反對招撫的提議,而隻是提了幾個“條件”。
第一,若是歸降朝廷,朝廷須赦免藏鹿昔日所犯的罪責,尤其是藏鹿山上的各色頭目,畢竟他們之中也有朝廷流放之人,以及逼上梁山之輩。
第二,若是不願意投軍的人,可以在收編之前自行離開,朝廷亦不可再追究他們個人之罪。
第三,歸降之後,不可兩樣對待,當一視同仁。
最重要的是,他們要一道皇帝赦免的聖旨。
雖然薛放吃不準皇帝會不會真的如他所願赦免了這些人,但他願意一試。
畢竟當務之急,是一致對外,身為匪幫魁首的藏鹿如果能夠順利歸降,對於三魁四旗二十六派的匪幫而言,意義非凡。
薛放雖然不忌憚動手,但假如能夠和談,自是上上策,至少比打起來後、仿佛捅了馬蜂窩似的內亂起來要強很多。
當夜,陸嶽請薛放留宿山上。
既來之,則安之,薛放答應了。
陸嶽讓人將老關,趙宇鄧櫟三人“放”了出來,跟薛放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