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快地思忖片刻,胥寶沁輕輕一招手。
侍從躬身,上前聆聽。
趙世匆匆地出了王衙,上馬,帶人向王城之外奔去。
他心中想的,一直都是俞星臣跟自己臨彆那一番話。
當時兩人的那番話,明著是說跟隨楊登的眾人,但實際上,兩人所說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曉風”。
因為俞星臣在雪上寫得那行字是:南外城付逍之子。
當時趙世莫名,不知他為什麼會提起曉風,恰好他來之前是見過付逍曉風眾人的,當下就在俞星臣的掌心寫下了曉風的名字。
而接下來兩個人的話,一直都是圍繞著曉風的。
趙世詢問俞星臣的傷難過與否,最後的“是不是”,就是問俞星臣是不是在提曉風。
俞星臣則肯定了他的問話。
而趙世在俞星臣掌心捏那一下,也指的是曉風。
畢竟周圍都是北原侍衛,難保耳朵靈敏的,自然不能透露。
憑著兩個人的交情,對彼此的了解,從俞星臣的話中,趙世可以察覺,他很在意曉風,而曉風是那個對俞星臣來說“重要”的人。
但到底怎麼重要?趙世實在想不通。
最大的異樣就是——曉風不是大周人,膚色太白,眼珠帶藍,頭發微微地卷……
趙世身不由己地回想著,莫名其妙。
直到他想起,當時俞星臣做了個動作。
那會俞星臣回頭看了一眼廳門。
廳門處無人,但廳內有人。
趙世又不禁想起了那位氣質懾人的北原皇後,倘若換一種裝束,不是身著皇後禮服,簡直叫人猜不透是仙子還是……
世間竟有這樣絕色的美人兒,而且又是藍眼睛……等等!
趙世的心陡然窒息,一個恍神,整個人差點兒從馬背上摔落下來。
曉風?北原皇後?藍色的眼睛……
心裡仿佛有一麵雷神的鼓在拚命的敲打,趙世卻不敢相信自己想到了什麼。
他雖然隱約猜到了俞星臣的意思,但……這怎麼可能?
趙世簡直六神無主,恨不得立刻撥轉馬頭,回去詢問俞星臣!
“大人您還好嗎?”一名隨從趕上來,大聲問道。
趙世看了他一眼:“不好,非常不好。”
隨從以為是因為沒有帶回俞星臣的緣故:“是啊,真真令人震驚,為何這北原的皇後竟要留下俞監軍?唉……回去怎麼跟薛督軍交代。”
“薛督軍……”趙世聽著這一句,猛然間又想到了俞星臣的那句話。
當時他因為還弄不明白為什麼俞星臣關注曉風,便問了他一句:“你要我怎麼做?”
而俞星臣的回答是:“有薛督軍在……你有什麼不解隻管問他。”
“差點忘了!我怎麼這麼笨……”趙世低呼出聲。
俞星臣看似什麼也沒說,實際上已經把該說的都告訴了他。
此刻他們已經出了祖王城,但歸途漫漫,趙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快地趕回定北城。
就在狂奔之時,身後忽然傳來馬蹄聲響。
一名侍從回頭,卻見身後竟有一隊人馬急速追來,自然都是北原的兵馬。
趙世睜大雙眸,他意識到自己這一趟恐怕真的沒有那麼順利!
北原遊牧起家,以騎兵著稱,趙世等人的馬力自然比不上這趕來的一隊精銳,不到兩刻鐘便追上,將他們攔住。
趙世隻做不解,義正詞嚴道:“這是在做什麼?我們是奉了你們皇後娘娘之命,返回定北城的。還有什麼吩咐不成?”
那為首之人道:“俞監軍有幾句話,忘了告訴趙大人,請您返回。”
趙世豈會輕信:“什麼要緊的話?大可不必,等烈親王回到祖王城,他回到定北城,多少話也說的了。你們還是請回吧。”
剛要揮鞭,卻給那侍衛長攔住:“趙大人,您還是乖乖聽話的好。”
趙世大聲嗬斥道:“放肆!我是來議和的使者,也是你們皇後親口請我回城的!怎麼,你們不把皇後娘娘的旨意放在眼裡,是要造反嗎?”
這一句,卻十分有效。
跟隨著的士兵們麵麵相覷。
在北原,帝後都如神祇一般,尤其是胥氏一族,他們都是白膚藍眼,男子相貌英俊,女子亦是絕色。
對於北原臣民而言,胥氏是最接近天神的存在。故而從上到下,都極為愛戴信奉,不敢有絲毫不敬。
此刻聽趙世抬出皇後,士兵們不免有些張皇。
趙世道:“還不退下!”
他狐假虎威喝退了眾人,冷哼了聲,揮鞭帶人急去。
剩下那侍衛長猶豫不決,——原來先前皇後身邊那心腹叮囑他們的時候,並沒有特意交代說是皇後的意思,而隻是讓他們速速把趙世眾人帶回,不可傷及性命。
所以現在,對侍衛長而言,竟有點兒左右為難。
定北城。
從留縣出事後,付逍眾人,又押送藥材等來到了定北城。
眾人一個個都心中黯然,因為楊登之事,就如同一塊大石,壓在大家的心上。
何況俞星臣也是落於敵手,生死未卜。
這日,薛放正在端詳北境的地理圖,跟兩個將領商議軍情。
其中一名參軍道:“幸而先前督軍安排妥當,雖是撤退,卻並不曾有士兵傷亡。”
當時薛放故意安排了一場詐敗,士兵們剛跟北原交手,便假裝不敵敗逃,留下了許多旗幟、甚至糧草馬匹之類,偽裝出確實敗退的樣子。
無非是迷惑北原,也為了“議和”鋪墊,至於士兵傷亡,倒是希微,隻是北原俘獲若乾糧草輜重,自然狂喜非常,不疑有他。
薛放為了俞星臣,也算是忍痛割肉了。
曉風走到了門口,試著向內打量。
將士們常在這裡商議作戰,曉風有數,不敢貿然闖入。
薛放察覺,掃了一眼他:“進來吧,有什麼事?”
曉風雖然進門,但不靠前,支支唔唔,低了頭。
薛放抬眸,先示意將士們退下。
他問:“這兩日看你一直都似有心事,是為什麼?說罷,男子漢大丈夫,彆吞吞吐吐的。我不喜歡看。”
曉風咬了咬嘴唇:“十七爺……”深吸氣:“我、我是什麼人?”
薛放眉頭一皺:“什麼?”
曉風道:“那天……那些流寇說我、是北原人。”他的臉上浮出一點茫然,按捺難過:“十七爺,其實、我不是我娘生的,是她撿來的,我……難道真的是北原人?”
薛放想了想:“你想成為什麼人?”
曉風瞪大了眼睛:“我、我覺著我是周人。”
薛放一笑:“你覺著?”
曉風低下頭:“十七爺,我、其實害怕我真是北原人,那我該怎麼辦?”
薛放嗤了聲,忽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狗是怎麼來的?”
曉風疑惑:“嗯?”
“我聽說,原本沒有狗,狗是從狼變來的,古時候的人把狼養在家裡,喂它養它,那吃人的狼就漸漸地就變成了幫人的狗。”
曉風的眼睛瞪得溜圓:“十七爺,你……”他當然不是個笨孩子,明白薛放的意思,但……用狗來比喻他,這……
倘若是俞星臣在這裡,恐怕就會說那句“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了,但薛放的話,顯然更適合曉風,簡單易懂。
薛放望著曉風,道:“我從來認為你是周人,想必你母親,付逍也是同樣這麼認為,認識你的人都不會懷疑你的來曆,你跟大家都是一樣的。至於你,你隻管問問自己,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曉風抿了抿唇:“我、我當然想成為……跟十七爺一樣的人,跟付叔一樣的人……”
薛放道:“那還問什麼,你就是大周的人。”
曉風臉上的笑驀地閃了閃,又遲疑地問薛放:“十七爺……儀姐姐、也會跟你一樣想法吧?不會討厭我吧?”
薛放皺眉:“她最偏愛你們這些小孩子了,討厭你?虧你怎麼想得出來!”說著屈起手指,在他額頭輕輕地彈了一下。
曉風捂著額頭,反而露出了笑容。
正說完,外間付逍走來:“快,趙禦史他們回來了,情形不太妙!”
薛放擰眉:“為何這麼快!俞星臣沒回來?”
付逍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