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皇後心思縝密反應敏捷。
她當然知道俞星臣一言一行必有其意, 所以聽他說什麼“故事”,立即“聞弦歌而知雅意”。
皇後認定了是伺候俞星臣的金環泄露的機密。但偏偏她猜錯了。
金環銀環都是從小伺候在胥烈身邊的,胥氏在北原是極超然的存在, 伺候的奴婢們, 便如同侍奉神明般恭敬。
金環當然擔心胥烈的安危, 但她尚且沒有那個膽子、也不敢把主人的隱秘告知外人。
之前銀環因為被俞星臣套了口風,立刻便給她調離了身邊。
金環自己當然不會犯這個忌諱,因為她知道,那件事, 不管是皇後還是胥烈,都不會允許她透露分毫。
而俞星臣之所以能夠極為“完整”地把這個故事的梗概說了出來, 並非因為有人告訴。
從胥烈對薛放的異乎尋常的恨意, 到祖王城這裡銀環無意中透露的那些話, 俞星臣得出一個結論,薛家的男人, 跟胥氏有過一場極慘烈的愛恨情仇。
極其看見了皇後跟合都小王子的容貌, 再想到銀環那句“自己崽子都咬殺的狼”, 他更加推出一個關鍵的信息。
扈遠侯已經十幾年不到北境了, 薛放是初次前來, 唯一一個又疑點的是誰, 自然不用說了。
俞星臣當然無從知曉胥皇後跟薛靖的詳細,比如他們如何相識, 如何相處……但從擺在麵前的結局,以及那些隻言片語, 已經足夠他把事情的大概脈絡了然於胸了。
他給胥皇後說的故事,字字句句,毫無紕漏。
但倘若胥皇後鎮定下來仔細想想, 就會發現確實如她自己“賭氣”所說,這個故事十分普通。
可偏偏她早已經認定這個故事是說自己的,所以便立刻認為是金環透露了隱秘。
再加上俞星臣一副成竹在胸之態,皇後竟並未疑心俞星臣是把有限的所知利用的淋漓儘致、來半詐自己的。
可是這件事,是皇後心頭上的瘡疤,一旦觸及,恨怒跟痛楚交織,無法自抑。
皇後索性打斷了俞星臣,直接下達了最後的通牒。
俞星臣深吸了一口氣:“娘娘何必強人所難,我生是大周之人,死既大周之鬼。”
“那本宮隻好成全你……”胥皇後咬牙:“來人!”
兩名侍衛進門,胥皇後盯著俞星臣道:“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敲碎,先從左手開始。”冷笑了聲,皇後道:“俞監軍,本宮倒要看看,你能撐到幾時。”
俞星臣身形一晃,他不是那種強悍勇武之人,聽是這般折磨,臉色早變了。
他隻能緊緊地咬著唇,任憑侍衛把自己拉開,摁倒在地,握住他的手,分開他的手指。
俞星臣垂頭,冷汗從額頭上滑落。
就在這時,門外有一人闖了進來,跪地道:“娘娘!娘娘請寬恕。”
皇後垂眸,見是金環:“本宮還未處置你,你倒是趕上來了。”
金環道:“奴婢自問沒有跟他透露什麼,但……娘娘若懷疑,奴婢不敢強辯,隻有領罰。唯有一點,還求娘娘饒恕俞監軍。如果傷了他,少主在大周那裡,處境隻怕就危險了……求娘娘看在少主的麵上,寬恕他。”
“且慢。”皇後製止了行刑的侍衛,她看看俞星臣又看向金環,問道:“你並未告訴他?”
金環伏地垂淚道:“奴婢怎麼可能如此無知。”
皇後看向俞星臣:“既然這樣,你是從何知曉。”
俞星臣道:“娘娘,我說過了,你……還不知道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局。”
正在這時,外間一名侍從進內稟告:“娘娘,牢房那裡有個周奴,說是要有一件機密要告發。”
皇後擰眉:“機密?什麼機密。”
侍從道:“那人透露說,是……俞監軍跟那些周奴、私下密謀要做什麼事,他要麵見皇後才能說。”
胥皇後的眼中透出幾分愕然,吩咐把人帶來,又斥退了侍從,才問俞星臣道:“俞監軍,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你在監牢那裡做了什麼?”
俞星臣揉著自己失而複得的手:“娘娘……這、這必定是有人誣告。”
皇後冷哼了聲:“誣告?對於你,本宮可是從未小覷分毫。”
不多會兒,那人帶來,竟是先前那認出了俞星臣的麥青,他戰戰兢兢,進門後便跪地。
胥皇後道:“聽說你要揭發他們的密謀?說吧,是怎麼回事。”
麥青不敢抬頭,道:“求娘娘恩準,若我說了……要、要保全我性命,不要讓我再回、那個監牢去了。”
胥皇後麵上掠過一絲不屑之色,道:“這就要看你說的到底是什麼。”
麥青小心翼翼看了俞星臣一眼,又死死低頭:“俞、俞監軍跟大家密謀要逃出祖王城。”
胥皇後眼神一利:“是麼,怎麼逃。”
麥青道:“具體、具體我並不清楚,俞監軍也沒說,隻讓大家在搬運輜重的時候,把、把……桐油桶子儘量往、棉服糧草旁邊去靠。”
“桐油、糧草……”皇後臉色一變,盯著俞星臣道:“你想乾什麼?”
俞星臣啞口無言。
麥青則畏畏縮縮地小聲道:“俞監軍,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他們、他們要把我拉去馬奴營,我我、我不想被吃掉!”說著他就大哭起來。
胥皇後冷笑道:“你放心,你不會被送去馬奴營,因為會有人代替你去。”
麥青一愣。皇後看向俞星臣:“說是不敢小看,誰知還是小看了你,你這是要把十萬軍馬的輜重毀掉,然後趁亂帶人逃走是麼?你果然聰明,隻可惜功虧一簣。”
皇後說罷:“來人。把他先關入大牢。明日送往馬奴營。”
有侍衛進內,俞星臣臉色蒼白,但並不慌張,隻望著皇後道:“娘娘,此人確實誣告,我當真並無圖謀……”
“有無圖謀,立刻便知道。”胥皇後即刻喝命心腹前往倉庫,查看糧草棉服等物。
俞星臣麵色坦然:“我已經是極有把握,又何必多做其他呢?隻可惜,娘娘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竟不肯聽我說完這個故事。”
“事到如今,你還如此嘴硬。”皇後笑起來:“我也不由地佩服你的膽量了。”
俞星臣也竟泰然一笑:“我想娘娘畢竟是聰明人,你總會想聽我說完那個故事的。”
胥皇後派去查看輜重的人,巡視了一圈,看似並無什麼大不妥,隻正如麥青所言,桐油桶子確實離棉服略近。
回來稟告了皇後,皇後道:“此人做事必有緣故,指不定安排了什麼計謀。且桐油跟棉服糧草同存儲於一處也是不妥,即刻把桐油挪出去。”
那心腹道:“遵命,可倉庫那裡,再無其他空閒之處了。”
皇後嗬斥:“偌大祖王城,還找不到存放桐油之處?”
心腹見皇後微慍,趕忙答應著退了出來。
這次俞星臣被送往監牢,那牢頭卻沒有再叫他脫衣。
誰知道皇後娘娘會不會再改變主意呢。
俞星臣到了牢中,十幾個周囚望著他,默然無聲。
他把皇後賞賜的那件北原的華美外袍脫下來,蓋在一個咳嗽的老者身上,而他身上裡間一件,卻正是趙世之前脫給他的袍子。
次日天不亮,外頭便有響動。
有侍衛來提了俞星臣出門,身後眾囚徒紛紛站起。
俞星臣本以為自己會被送到馬奴營去,他已經做好準備。
誰知,就在王衙之外的冰天雪地中,他看到了胥皇後。
皇後的臉色,仿佛一夜未眠,兩隻湛藍的眼睛在黎明的薄曦裡,格外的魅惑。
眸色朦朧,皇後道:“我知你慣能蠱惑人心,本來不願意理會,可……”
一整夜,腦海中都是他的話,什麼“結局”什麼“不見泰山”,如中魔了一般。她知道不可能,但還是忍不住去想那一點兒微茫的“可能”。
“你要說故事,就快些說罷,遲了,你想開口也不能了。”皇後淡淡地說。
藍眸看向遠處,那是壯麗的大雪山,雪白跟烏黑交織的峰頂上,已經染上些許清晨陽光的淡金色。
雪山之下某黯淡之處,陰暗中似有群魔亂舞,便是祖王城中的馬奴營。
神鹿小城。
胥烈聽到外頭一陣騷動,隱約是“有刺客”的聲音。
他料不到是誰在這個時候想對楊儀不利,最好不是自己的人。
受傷之後不能動的日子,他回想了跟楊儀相識以來的種種,似乎她是個他的克星,一旦跟她有關的事,非但做不成,還往往讓他慘敗,頭破血流。
比如之前在京城鼠疫的時候,比如在瞿家莊的安排,比如姑娘山被圍困……乃至最後長生南山被猛虎襲擊,處處落了下風。
當然若要全部歸咎在楊儀身上也不對,但胥烈總覺著種種,都跟她脫不了乾係。
比如,決明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子,居然肯為了楊儀,把自己往虎嘴裡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