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不棄瞥了他一眼,道:“我不過是就事論事,說實話而已。”
這一次大戰,除了當時戰死的將士外,一些受了傷被搶救回來的,多半都很快痊愈。
想其原因,除了城中男女老幼一起上陣救護外,自然也是因為醫藥得當。
比較往日的傷亡率,堪稱奇跡。
這若不是永安侯親臨北境,哪裡會是現在這個局麵。
隋子雲其實也很清楚,從丹崖啟雲往回的時候,他特意也去過一趟夏州跟凍土,繞了一圈才回來,故而才用了這樣長的時間門。
對於這場險象環生一波折的大戰,他回頭複盤,也是提心吊膽,捏一把汗。
能夠在北原十萬大軍壓境的必敗窘境中覓得一線,反敗為勝,這簡直是不可能的……若放在彆的地方,隻怕都不會有獲勝的可能。
因為彆處,未必有夏州薛放強悍的抵抗之力,未必有定北城俞星臣楊儀等不顧生死的誘敵出動,也不會有牧東林穆不棄此後的千裡馳遠直追而上。
還有……那些不顧風雪連夜出城救援的定北城男女老幼。
是這萬眾一心的種種,才造就了這場不可能的戰事的大勝。
如果說能讓楊儀聽話的人,大概隋子雲比薛放還管用。
隋子雲對楊儀道:“我明日就要離開了,你且讓我守他一會兒,你去歇息。我不想在我臨走的時候,你的臉色還是這麼難看。”
楊儀果真答應了。
在她去後,隋子雲轉頭看著榻上的薛放,麵上溫和的笑意逐漸卸下,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看了看他被裹著的雙手,身上各處如打了補丁似的大大小小的傷,以及他的腿上……
隋子雲忍不住又重重歎了聲。
“叫我說什麼好。”他喃喃自語,“一個兩個的都不叫人省心。”
當著楊儀的麵,隋子雲輕描淡寫,此刻看著薛放,眼圈卻也紅了起來。
可又能說什麼?正如他自己所說,上陣殺敵本就是武將的事,既然上陣,便會有死傷,便有馬革裹屍的打算。
但是……望著薛放的樣子,隋子雲的心難受的像是被無數隻腳踩著,他沒法想象楊儀的心情,事實上隋子雲倒是佩服起楊儀來了,守著這樣的薛放,她居然能夠撐下來!
隋子雲當然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女子,雖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無比,內心強悍,縱然遭逢非人的苦難,亦一身傲骨不肯毀折。
他總覺著這世道該對女子溫柔些,但偏偏適得其反。
風刀霜劍嚴相逼。
“十七,”隋子雲不敢去碰薛放的手,而隻是輕輕地撫過他手腕上尚且完好的一處肌膚:“你何其幸運,找到了她……但你一定要珍惜這種運氣,你一定要好起來,否則我可是……”
他居然有點說不下去。
隋子雲紅著雙眸,埋頭沉默,隻是靜靜地安守著薛放。
不知過了多久,他隱約聽見薛放道:“她不、她不是……”
隋子雲一驚。
他忙抬頭看向薛放,震驚,這小子居然有了反應、是醒了嗎?
“十七,十七!”隋子雲驚喜之下,連喚了數聲。
薛放卻又安靜下來。
隋子雲猶豫片刻,正欲讓人去叫楊儀來給他看看,卻聽薛放又道:“她不是俞侍郎的……”
這一句話很輕,隋子雲卻聽了個正著。
他那聲叫人來的話已經衝到嘴邊兒,卻又急忙打住了。
隋子雲扭頭,驚愕地看著薛放。
咽了口唾沫,隋子雲起身靠近他:“十七,你……在說什麼?”
薛放有些起皮的唇動了動:“她不是、俞侍郎的……夫人……不是……不……”
隋子雲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強行按捺,問道:“誰是俞侍郎?”
如果說姓俞的人,他當然熟悉。
但俞星臣可沒做過什麼“侍郎”。
可偏偏隋子雲確信自己沒聽錯,何其詭異。
“俞……”薛放皺皺眉,喃喃道:“可惡,可惡……”
就算是昏迷不醒,他依舊不改那種霸道,有些憤憤,仿佛在那莫名的夢境中正跟人爭鬥打架。
隋子雲不知該多叫幾聲,還是該當機立斷去把楊儀找來。
兵備司前廳,穆不棄找到俞星臣,說起自己想要離開定北城回威遠的事。
正在這時,城門官派人來報信,說是一隊北原人來到。
兩人對視了眼,俞星臣問:“可說了來意?”
北原人的來意很清楚,是為了“議和”。
這個倒是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俞星臣又問道:“來的是什麼人?”
原來這次來的,是他們都熟悉的熟人——胥烈。
俞星臣得知後,倒是佩服胥烈的膽量,兩國才經曆一場大戰,北原又是落敗方,他居然就敢堂而皇之地來定北城議和了。
胥烈顯然是算準了大周也不會再繼續打下去。
俞星臣命開城門,請使者進內。
穆不棄道:“議和,他們不知又要耍什麼花招。”
俞星臣道:“也不過是見招拆招。”
如今凍土重鎮跟周圍幾處要塞,實際已經掌控在大周手中。
本來鄂極國還有點蠢蠢欲動,但大周在弗邑關外,打敗了北原十萬大軍的悍猛,這著實把鄂極國嚇到了。
也許是費揚阿回國之後又做了什麼事……鄂極國並沒有派人針對凍土重鎮的歸屬而嘵嘵。倒像是默認了如今的局麵。
不過,俞星臣自有打算,畢竟凍土一向都是鄂極國的地方,如今風水輪流轉,那一定要過明路,比如,兩國簽訂和約之類。
但也不急,他等著鄂極國主動派人來。
沒想到鄂極國的人還沒到,北原先到了。
正在思忖胥烈會有什麼“花招”,卻見隋子雲從外走了進來。
俞星臣本沒怎樣,忽然看到隋子雲打量自己的目光有異,他心中一動,便若無其事地問道:“薛督軍可醒了嗎?”
隋子雲道:“不好說。”
“怎麼?”
“若說醒了,還不曾睜開眼睛,若說沒醒,卻又知道說話。”
俞星臣眉峰微動。
穆不棄在旁問道:“知道說話了?說了什麼?”
俞星臣盯著隋子雲,眸色之中有些許“緊張”似的。
隋子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他們兩個都是心思縝密絕頂聰明的,但任憑隋子雲怎麼聰慧,也不能清楚如今的情形。
於是他道:“說來也怪,是一句很稀奇的怪話。”
穆不棄倒是沒很在意:“病的稀裡糊塗,說胡話也不足為奇。”
俞星臣卻垂眸問道:“永安侯可在那裡嗎?”
隋子雲道:“不曾,我先前叫她去歇息了。”
他目光所及,看出俞星臣明顯地肩頭一沉,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略覺失望。
隋子雲在薛放屋內呆了半個時辰,楊儀也隻睡了半個時辰。
她做了許多噩夢,多多少少都跟薛放有關,哪裡能夠好生休息。
此刻她的身邊隻有江公公,小甘跟小連都在夏州,畢竟夏州那邊兒也缺醫藥,而她兩個做的很好。
除了擔心小甘的身體外,還有一件事讓楊儀牽掛。
那就是屠竹的下落。
思來想去,楊儀便讓斧頭帶著決明跟兩隻狗子,帶了一隊士兵護衛,一起去了夏州。
她覺著決明可能會……幫得上忙。
隻希望結果不會太壞!
先去看過付逍戚峰等人,楊儀往回的時候,聽到有人議論說北原來人議和。
楊儀詫異,不過此刻議和,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有俞星臣在,局麵對大周有利。
她心中不由地想,要是薛放知道了這件事,不知會如何。
正一念心動,伺候薛放的一個侍從慌張跑來:“大人!薛督軍醒了!”
楊儀驚喜過望:“醒了?真的……”
“是!”那侍從的臉色卻並不怎麼好:“您快去看看吧,不知怎地,他、他的樣子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