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這時侯,又鬨出了漕司顧家謀反的事,弄的人心惶惶。
倘若這時侯北境再穩不住,那這社稷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
幸而定北軍爭氣,轟轟烈烈地大了一個大勝仗。
而皇帝的龍體也逐漸轉好,時局亦穩定。
不然,都不知道這個年該怎麼過。
端王將北境傳來的消息都報了一遍。
提到“禦駕親征”四個字的時候,他微微頓住,看向皇帝。
卻見皇帝微微頷首,並無什麼惱色。
聽端王說罷,皇帝道:“也難為他們,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哼,北原人以為朕病倒了,他們就可以趁虛而入,這‘禦駕親征’的法子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想錯了!”
此時兵部尚書忙道:“回皇上,如今北原那邊兒還流傳著,說是皇上英勇神武,天佑大周,不可戰勝呢。”
旁邊的俞鼐道:“這大概就是什麼兵法上的‘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北原人摸不著咱們的底細,天威之下,從此也必定不敢再犯境了。”
又有幾部的大臣一陣的奉承。
畢竟這假冒“禦駕親征”是犯大忌之舉,朝中也是有人心中駭然不忿的。
但俞星臣可是俞鼐的侄子,加上永安侯又確實極得人心,而假冒皇上的是小公爺……
雖然那薛十七素日行事有些不吝,但……看在立了大功的份上,那些挑剔的朝臣們也不便在這時候多說什麼,反而都替他們“開脫”。專門撿著皇上愛聽的說。
皇帝的臉上露出久違的一點笑意。
魏明也忙湊趣:“隻是讓人意外的是,這法子居然是永安侯提出來的,虧她怎麼想的,偏是一舉兩得了。”
“朕果然沒有看錯人,”皇帝垂著眼簾,淡淡一笑道:“讓他們三個人去,果真是無往不利。”
輔國將軍孫鉉又說道:“誰能比得過皇上深謀遠慮,明見萬裡。”
魏明接口:“永安侯能夠把北境百姓安置的穩穩當當,薛督軍又能把外敵打的主動求和,再加上俞監軍左右調停,更加是如虎添翼了。”
皇帝雖覺著他這幾句說的頗為動聽,可心中仍有一事。
皇帝道:“可知朕所擔心的……是折子上沒提的。”
魏明心中一動,便不言語了。
幾位大臣彼此相看,不明所以。
端王問道:“不知父皇指的是什麼?兒臣即刻派人去催問就是了。”
皇帝不語,過了會兒才道:“縱然叫一萬個人去也是無濟於事。這件事……恐怕,要看天意了。”
魏明心一緊,臉色都變了。
俞鼐眼神微變,隱隱地也猜到了幾分。
皇帝沒明說,端王跟宣王等人自然不敢追問。
他們退出之後,皇帝問魏明道:“陳獻那個小子,還在京內嗎?”
魏明忙道:“回皇上,據奴婢所知他還在呢。”
皇帝哼道:“雖然是個好手,可惜始終太目無王法……”說了這句,冷笑道:“他先前跟薛十七最好,這大概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魏明知道他又想起了紫敏郡主的事,不敢吱聲。
皇帝道:“隻不過如今朝中用人之際,暫時可以豁免他的死罪。”
魏明聽他表態,才笑道:“皇上說的是,奴婢看,這個陳十九,年紀比薛督軍還小呢,自然是有些年少氣盛的,不過確實是個能臣……如今皇上以人才為重,是他的造化啦。”
皇帝哼了聲。
當初皇帝聽說紫敏跟陳獻的事情,即刻下令把陳獻抓回來,竟是一副雷厲風行要將陳獻處死的架勢。
等陳獻回宮後,被帶到內苑,皇帝親自召見。
此後,聽說是留在了內宮。
有說是被關在南衙,嚴刑拷打,有說是給皇帝暗中處死,總之那一陣,流言蜚語漫天亂飛。
終於等顧家的事情平息了後,才有人在巡檢司內見著陳獻,原來他不知何時竟被放出了宮。
他竟然不像是經過嚴刑拷打的,至少手足俱全,堪稱奇跡。
說到這裡,魏明壯著膽子問道:“皇上方才說的,折子上沒報的事情是……”
皇帝看向北邊的方向,還未開口,先歎了聲:“這一場戰事雖是勝了,但來之不易,薛十七,俞星臣甚至連汀蘭都受了重傷……哼,你以為楊儀會好端端的嗎?”
魏明舔了舔嘴唇:“若是永安侯也受了傷,折子上不可能不報的吧?”
皇帝的目光深邃,低低道:“若是外傷還好說,你隻管想想她去了北境,走過多少地方,做了多少事,最後居然還弄什麼‘禦駕親征’,跟著上了陣……她那個身子,好好地將養著,還提心吊膽,何況是這樣操勞過度?朕雖不是太醫,卻心裡比太醫還清楚。”
魏明聽他說著,心頭也跟著一沉:“那、那皇上不如下旨,讓永安侯快些回來?反正如今北境的事情已經都辦好了。”
皇帝道:“下旨有什麼難的,千裡迢迢奔波而回,卻談何容易,隻怕反而對她的身子……雪上加霜。”
魏明這時侯才明白了皇帝那句“看天意”是什麼意思,當下忙道:“皇上放心,永安侯仁心仁術,所到之處,百姓皆都感懷稱頌,她是有大德行的人,定然無事。”
皇帝聽他說“有大德行”,卻合了心意,長籲了聲道:“但願如此。”
走到殿門口,隱隱仿佛不知哪裡傳來的爆竹聲。
一旦過了年,地氣複蘇,春日很快就會來到。
皇帝不由道:“‘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醜,薄言還歸’……悠悠蒼天,可懷憫乎?”他念的前幾句,恰好正是之前俞星臣所彈奏的《詩經》中的“出車”。
定北城。
俞星臣跟初十四胥烈幾個,在外頭看那張決明留下的圖紙。
楊儀跟薛放在屋裡。楊儀便對他道:“這幾日我一直不曾見到俞監軍,還以為他是忙……沒想到是你,你又胡鬨什麼。”
薛放笑道:“他當然是忙的見不著人,關我什麼事?我隻是今兒看見他後,就生氣罷了。”
“為什麼看到他就生氣?”
薛放道:“氣他受的傷比我少,行不行?”
楊儀忍笑,又道:“彆總說這些孩子氣的話。你過來。”她指了指身邊。
薛放湊過去,挨著她坐下。
楊儀把頭靠在他的肩頭上,問道:“你彆隻顧說笑、把自個的身子不當回事,每日給你的湯藥都喝了?”
薛放握住她的手,道:“喝呢,恨不得多喝兩碗,早點好。”
楊儀又一笑,垂眸看著他仍裹著細麻布的手,想到當時的慘狀,心頭一疼。
“十七……”她忍住心中的難過,定了定神才繼續道:“從海州那次,再加上這回,你知不知道,你身體裡的血,都像是換了兩次了。”
薛放一頓,卻又不以為然地笑說:“不要緊,我身體好著呢,何況有你。”
楊儀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合住,欲言又止。
先前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楊儀守著他,無可奈何。
她該做的都已經做足了,當自己已經山窮水儘無能為力的時候,她也像是世間眾生一般,暗暗求祈於神佛。
楊儀心中發誓,隻要薛放能夠好起來,度過這場災劫,她願意減壽一十年。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麼多壽命可以減。但仍是鄭重其事地許下。
如今薛放醒了,正恢複之中,她心裡高興的很,但自己的身體實在是不爭氣。
楊儀有點害怕。
回想當時……以為跟他分道揚鑣了,悲痛絕倫,不禁竟嘔了血。
她察覺自己大概已經到了一種極其危險的境地,但她不想讓薛放知道,同時也害怕讓他麵對那種情形。
雖然說從最開始薛放對她表露心跡的時候,她的種種顧慮裡,也未嘗沒想過這一點。
把薛放手上的細麻布解開,看過他手上的傷。
之前手提那七八十斤的朔寒天罡,把雙手磨得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如今總算正愈合中,雖然傷口依舊猙獰,但至少恢複在望。
楊儀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忽然道:“你身上的傷,也讓我看看。”
薛放一愣:“不用看,好了不少。”
“我記得你腰上有一處狠的,就看那處吧。看看那個,就知道彆的了。”
薛放隻得請江太監幫忙把外袍脫了,掀起中衣。
楊儀打量了會兒,道:“腿上的呢?”
薛放笑道:“大白天的看什麼?身上好說,這腿上……難道要讓我脫光了?”
楊儀思忖片刻,說道:“說的也是,那就晚上再看。”
薛放本是隨口玩笑的話,沒想到她竟一本正經答應了,卻叫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