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突然靠近了身旁, 讓楊儀猝不及防。
楊儀的手中還提著毛筆,愕然抬頭。
薛放凝視著她, 道:“都說你身體不好, 你自己竟是不當回事?”
“我、寫完這一個……”她回頭看向桌上。
薛放挑眉道:“把筆放下。”
“十七……”
“叫什麼也沒有用。”薛放隻管盯著她,向著桌麵那筆架方向示意。
楊儀無可奈何,隻得轉頭, 把手中的筆擱在桌上。
薛放這才抱著她回到床邊,說道:“一時不看著你, 你就忘乎所以了, 哪裡來的那麼大的精神去乾這些。你這個樣子, 叫我怎麼放心讓你回去。”
楊儀貼在他的胸口, 此刻才覺出累來,竟一聲也不想出, 隻願意就這麼安靜地靠著他。
因為靠得很近,他說話的時候, 她仿佛能感覺他胸中嗡嗡的聲音。
這一刻,楊儀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就想要時間停在這時侯, 讓薛放永遠地這樣擁著她,讓她永遠地這樣伏在他的胸前,直到天荒地老。
神鹿小城。
李校尉自得了定北城送來的消息後,便親自帶人趕往長生南山。
連找了三日, 毫無決明的蹤跡。
隻在第四日上,偶然遇到了一隊經過的客商,其中一人說起,曾經在三四天前,確實看見個半大的少年。
因為他們的商隊是從夏州方向來的, 本來路上沒見到那少年,隻是快到神鹿的時候,那孩子像是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還帶著一隻狗,在眾人反應之前,一人一狗默默地離開了。
有人想起來,那少年好像是在雁翼關的時候,去客棧投宿的,可不知怎地他竟跟上了他們的車隊……後來他們整理馬車,才發現有一輛馬車裡,有過人歇息的痕跡,原來那少年跟狗子從雁翼關的時候就偷偷地鑽到車中,一路跟著他們到了這裡。
可奇怪的是,商隊無時無刻都有人盯著貨物,啟程之前也曾經檢查過,竟硬是沒發現那少年,還給他悄無聲息地躲了這幾天。
若不是他自己走出來,隻怕沒有人會察覺。
那商人道:“大人是在找那孩子?這麼說,那孩子是故意到了這兒的?”
李校尉道:“怎麼?”
商人道:“古怪的很,我們原先本來打算往望鳳河一帶去的,沒打算往這兒走,半路才決定來看看有沒有好人參……當時看到那孩子,還怕他在這裡迷了路,誰知他沒理我們就走了,若說他一早就想到這裡來,豈不是太怪了嗎,難道是誤打誤撞的?”
李校尉可沒工夫跟他們說什麼古怪不古怪,隻問了決明離開的方向,重新找了幾個老獵人,讓帶路再度上山。
這幾天中,他們在這長生南山上爬上爬下,期間遇到了些猞猁狐狸狼豹之類的野獸,幸而他們人多,那些獸類也知難而退,並未如何。
可就算如此,連最老練的獵人,都不曾發現任何決明的蹤跡,所以李校尉幾乎以為自己找錯了,決明大概是沒有上山,往彆處去了。
聽那商隊的人如此說,才又確信,上山繼續再尋。
往山上走的時候,一個老獵人壯膽問李校尉:“大人啊,我們要找這孩子到底什麼來曆?既然年紀不大,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往山上跑?彆說他一個孩子,我們這許多人進山,還覺著心裡發毛呢。”
若非大雪封山的時候,為找尋人參而上山,倒還說的過去,但是這天寒地凍,這裡又不是打獵的好地方……何況前一陣子才發生過山神爺傷人的事——自然就是胥烈那一行了,所以更沒有人肯往這裡鑽了。
故而這些人很不明白,心中揣測難不成是什麼大官的公子?若因為這個讓他們冒險,那可真是沒地方說理了。
李校尉道:“我隻知道那孩子是跟著永安侯身邊的,他究竟為什麼來這兒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明白的是,既然定北城那裡送來了消息,那我就要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孩子好端端地送回去。”
眾人聽說是“永安侯”身邊的人,頓時都改了臉色:“原來是跟隨永安侯的……那沒的說!自然是得好生找回來。”
又有人問道:“李大人,聽聞永安侯身體不好,最近都病倒了,是不是真的?”
李校尉回想楊儀那樣的形貌,心中一沉,卻道:“我看未必是真的,永安侯的醫術天下無雙,就算有個小病小災,很快也就過了!”
上次在神鹿小城,楊儀不顧安危,給那個患了血毒之症的孩童診過後,又在春安縣那裡找到了此症的病因所在。
她先前已經派人特意趕來神鹿小城,把李校尉之前的那些手足同僚之所以患病身亡的原因也告訴了……並多吃蔬果,醃菜,飲茶,發芽菜等的事項都說的明白。
若不是楊儀,李校尉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之前自己的那些同僚為什麼就無緣無故、接二連三都死了,而且症狀都差不多。
原本他以為是會傳染人的可怖病症,原來竟出在最不起眼的飲食之上。
倘若大家不曉得病因,以後勢必還會再有死於此症的軍民,當然還包括李校尉自己。
她一個舉動,便能造福千萬人。
他們是打心裡盼著永安侯能夠好端端地,長命百歲。
李校尉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裡走,一邊說道:“我叫人給永安侯跟薛督軍立了兩個長生牌位,日日上香,希望老天有眼,可一定要對永安侯好些。”
旁邊幾個人聽說,一人道:“我聽說那個被永安侯救回來的小順子家裡,也給永安侯立了一個長生牌位,我家裡的也催著叫我立,這到底有什麼講究?”
李校尉走的累了,扶著一棵樹,說道:“這個簡單,就是在牌位上寫著恩人的名諱,比如‘永安侯楊儀’,比如薛督軍的名諱,他排行十七,單名一個‘放’字,然後是祈求福壽等的字眼……每日上香,聽說可以增加永安侯的福壽。”
旁邊的忙問:“這樣做會管用麼?”
另一人卻強打道:“管他呢,反正我們能做的也隻有這樣了。有道是心誠則靈。”
“對,就是這個心誠則靈!”李校尉表示讚同。
大家說道:“我們也想向永安侯跟薛督軍儘心,隻是做不了什麼彆的,這倒是力所能及的……唉,永安侯,薛督軍,還有俞監軍他們,北境真真多虧了這些人,不然……光是之前那三十萬的北原軍馬,這會兒北境將是什麼樣子?隻怕已經淪落入北原人手中,我們也都已經成了待宰豬羊了。”
大家甚是感慨。
李校尉看著遠方白茫茫的雪林,疑惑地道:“所以現在,一定要先把那孩子找回來,說來……我們這許多人上山都艱難,那小子一個人總不會跑太遠吧,為什麼一點蹤跡都沒有。”
一個老獵人道:“大人,這長生南山說大不大,但要藏幾個人,是再簡單不過,彆說是我們,就算派上千人來,也未必能找到。不如……我記著之前山神爺傷人的地方、似乎離這裡不遠,或許去那裡看看?”
李校尉如夢初醒:“我怎麼忘了這個呢,對,就是那裡!”
於是大家判斷方向,又走了足足一個多時辰,轉了幾圈,終於快到了上次決明被發現的地方。
而就在這時,幾個獵人發現了地上很淺的腳印!而且腳印不大,顯然是屬於決明的。
李校尉大喜:“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大家乾勁十足,循著腳印向前,但就在走了一刻鐘不到,頭頂的天色忽然陰了起來,不知從哪裡吹來一股寒風,讓每個人都毛骨悚然,而在風中,仿佛有一股淡淡的懾人的腥氣!
其中一個白胡子的老獵人臉色大變,急忙道:“不能往前了!”
李校尉正抬頭看天,聞言道:“怎麼了?”
老獵人還沒回答,眾人隻聽見隱隱地一聲虎嘯!
那虎嘯低低而來,聽著仿佛是一聲悠遠的歎息,又像是猛獸乍醒,打了一個哈欠。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那老獵人猛然止步,駭然地看向李校尉道:“大人,這是山神爺在警告咱們!”
他回頭看看來路,道:“大人,我一直覺著奇怪,雖然這長生南山上的路很雜,但我們都是走慣了的,按理說不會迷路,可是方才來的時候,竟好像在原地轉了好幾次,現在想想,應該是山神爺不願意我們打擾……”
他望著李校尉,縱然不說出來,李校尉也該明白了。
北境不同於彆的地方,神鹿小城跟長生南山更不同於北境彆處,這裡自有自己的風俗。
這些獵人都是大半輩子在山裡出沒的,他們極敬畏守山神,對於那隻老虎的吼聲,十分熟悉。
他們絕不是故意說來聳人聽聞的。
若是在平時,李校尉立刻就會從善如流,他也不願意冒這種險。
若對方是敵寇,他自然不會退縮半分,但那可是守山之神,誰敢去撩虎須。
可是一想到決明……萬一決明被那老虎帶走、甚至發生了更壞的事,那至少自己該一探究竟。如果來得及,還能把那孩子救回來。
李校尉咬了咬牙:“既然這樣,你們就先下山去等我,我再稍微向內看看。”
“大人使不得!”獵人們拉住他,道:“若是不聽山神爺的警告,貿然闖入,隻怕就是個死!”
李校尉道:“我知道!可我若是害怕,那麼那孩子呢?”他指著之前發現的腳印:“他是不是向內去了?”
大家麵麵相覷。
李校尉道:“總之我知道這孩子對於定北城而言極重要,我就一定要完成俞監軍的囑托……各位,你們不是當兵之人,你們先退無妨,我可不能輕易就退。”
他說完後,摸了摸腰間佩刀向內而去。
李校尉一邊留神觀察地上的痕跡,——那痕跡其實已經很淺,幾乎看不出,他半憑著直覺向前。
“決明……決明……”李校尉壯著膽子,悄聲呼喚:“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