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夫人這裡坐了半晌,大老爺那裡派人來問。
俞星臣前往,果真俞鼐是問他在北境的經曆詳細,於是便一一說了,聽得俞鼐時而牽心皺眉,時而驚愕歎息。
聽俞星臣講完之後,已經到了正午。
俞鼐意猶未儘,沉思半晌問道:“那如今……竟不知永安侯人在何處,人亦如何了?”
他特意問起楊儀,俞星臣也是沒想到,垂首道:“確實。”
俞鼐看著俞星臣,遲疑著說道:“那個什麼世外高人,確有其人麼?”
到底薑是老的辣,俞鼐一下子看出症結。
俞星臣卻不動聲色道:“是,據我所知的確有這麼一個人。”
“有就好,”俞鼐才一笑:“永安侯那樣的女子,也難叫人不喜歡敬愛她……但願她這一行,能夠平安順利。”
整個上午,俞星臣都在大老爺這邊,中午飯又被徐夫人叫了去。
下午,又有京內幾位相識來拜會。
次日,俞星臣才得閒前往楊家。
接見俞星臣的是楊達。
自從楊登出事後,不多久,楊達便自以病弱、身體不佳為由,從太醫院辭了官。
這讓太醫院眾人十分意外,畢竟楊達這一年來的官運不錯,居然會在這時侯“急流勇退”。
俞星臣同他相見,寒暄之後,說起楊登。
楊達淡淡地說道:“人各有命,這就是他的命罷了。俞侍郎也不必傷感,我也已經想通了。隻恨他……身為人子,不能儘孝反而連累老太太為他害病,哼……”
說到這裡,他看向俞星臣,道:“俞侍郎莫怪,我並不是說你。不過古人說‘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是奉旨而行,義不容辭,他卻是自己搶著要撞到那裡去,又有什麼可說的。”
俞星臣能聽出他的語氣之中帶著怨恨。
但對方是個長者,死的又是親兄弟,他一個外人,不必再說彆的不中聽的。
幸而在這時候,楊佑持聽說了俞星臣登門的消息,趕了回來。
楊達見狀,便起身自去了。
俞星臣本來正要告辭,楊佑持攔著他,道:“我本來想去拜會,又怕……我去的太冒昧了。不料你竟親自登門……不枉費當初叔父總是對你另眼相看……”
說了這句,眼圈已經紅了。
俞星臣道:“我想改日,親自去祭拜世叔。”
楊佑持點點頭,又吸了吸鼻子,道:“父親方才是不是又說了些抱怨的話?”
俞星臣啞然。
楊佑持解釋道:“父親他並不是真的還怪罪叔父,隻是、隻是叔父的離去對他的打擊也極大……唉。”
各人的性子不同,俞星臣回想楊達方才的言語舉動,點點頭。
“逝者已去,倒也罷了,隻有一點……”楊佑持定神:“不知道儀妹妹她現在如何?為什麼沒一起回來?”
畢竟俞星臣才回來,而關於楊儀的去向,又有些撲朔迷離,楊佑持竟不知曉。
俞星臣道:“她……永安侯尚且有一件要緊事待辦,若是事情了結,自然就回京了。”
“是嗎?”楊佑持的眼睛亮了幾分,又倉促一笑道:“俞大人,不瞞你說,自從叔父出事後,我總是心驚肉跳的,你知道儀兒是那個體質,我隻盼她快些好好地回來。”
北境的種種傳奇,早就陸陸續續傳到了京城內。
關於三個人在北境的種種作為,如今各處茶館都有許多的話本,每當開講,往往引得座無虛席。
楊佑持本是個最愛熱鬨的人,往日若有這種奇聞異事,他必定一字不落。
但是……一想到那其中的都是自己身邊的人,每次的經曆冒險,都是他們用命在拚,他居然無心去聽這個“熱鬨”。
尤其楊儀還沒回來。
說話間老太太那邊聽說俞星臣在府裡,派人來請,見了後,便也問起楊儀。
俞星臣見老太太果真有些病色,知道她擔心孫女兒,便也報喜不報憂,隻說楊儀因一件要緊公務,耽擱了,請老人家放心。
老太太聽後,說道:“前些日子,我夢見他的父親領著儀丫頭,把我嚇得驚醒過來,才又病倒的。大概是我多心了,老天爺總不會對楊家這麼殘忍的吧。”
俞星臣不知該說什麼。
楊佑持安撫道:“老太太自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儀兒好端端的呢。”
俞星臣勉強也說了幾句,請老人家保重身體,這才同楊佑持出了門。
在大門口處,楊佑持對俞星臣道:“之前儀兒從北境寫信回來,叫我置買一些藥材、酒水等,後來又讓弄些綠豆黃豆、茶葉之類……都要運往北境,花費巨甚,因錢不足,便又讓我變賣好些她的一些體己東西,甚至問我,那永安侯府能不能賣……”
他苦笑了聲,道:“大概是因為崇文街的房子,是俞尚書給的,她不好意思。誰知俞尚書不知哪裡聽來的消息,知道她需要錢,竟隻說隨意她處置。”
起初楊佑持還從惠民藥館裡挪用現成的藥材、錢銀之類,可到底杯水車薪。
知道楊儀要辦大事,且都是關乎人命根本的,於是楊佑持也豁出去,他的人麵廣,認識的一個江南富豪,出價一萬銀子,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所以如今崇文街的瑤兒等幾個心腹的人,便挪去了侯府住著。
俞星臣之前在定北城見到那許多的屠蘇酒,便在想楊儀這筆從哪裡來,畢竟進了北境後,她所作所為,回元湯,屠蘇酒,以及治療凍瘡的通脈四逆湯、凍瘡膏,甚至各處重啟醫官署、醫官大夫們的月俸等,一樣樣都是花錢如流水。
有的款項,太醫院自然可以審批,但大部分卻無能為力。
沒想到還有豆子,茶葉之類的格外開銷。
在跟楊佑持分彆的時候,俞星臣聽楊佑持喃喃道:“隻要儀兒能夠平安回來,哪怕傾家蕩產呢。”
俞星臣乘車往公主府而行,路上在經過酒樓之時,果真聽見裡頭說書先生眉飛色舞地在講北境的醫事兵情。
在最後那場跟北原的大戰中,那隻跟著楊儀闖入戰團的雪豹,竟被演繹成了薛放馭使著無數猛獸,扭轉了戰局,偏偏大家都喜歡聽,時不時傳出轟然的叫好聲。
俞星臣微微發怔,車外靈樞卻道:“大人……”
馬車一沉。
車廂門打開,有個人俯身而入。
俞星臣的眼神重又淩厲起來:“你怎麼會回京的。她呢。”
原來這進來之人,正是藺汀蘭。
藺汀蘭當然知道俞星臣在找自己。
“我隻能留一會兒,”他垂著眼簾,淡淡道:“立刻就要回宮。”
“回宮?”俞星臣擰眉:“回宮做什麼?楊儀呢?”
藺汀蘭抬眸。
看見他的眼神,俞星臣暗驚:“楊儀、楊儀難道在……宮內?”
藺汀蘭道:“我本來不能告訴你……但為防萬一……”
“什麼萬一?她怎麼樣?”
宮中。
政明殿的偏殿內,簾幕重重垂落,進出的宮女內侍皆都屏息靜氣,腳下無聲。
魏明從外匆匆而來,手中鄭重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紫檀木的小匣子。
到了裡間,卻見皇帝坐在椅子上,旁邊的榻上卻躺著一人。
薄如蟬翼的輕紗垂落,遮著她的容顏,若隱若現,如在雲霧之中。
魏明上前,輕聲道:“皇上,取來了。”他的眼神裡透出些許遲疑。
皇帝抬眸,又掃向榻上的人,終於道:“用吧。”
魏明抿了抿唇,終於垂首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