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勉強牽了牽嘴角:“多謝了。”
兩個宮女本還想再說幾句,看她神情倦怠,便又默默低頭去給她揉腿。
青葉走到跟前,看了看兩個人的動作力道,小聲叮囑:“輕些,千萬彆弄傷了永安侯。”
楊儀雖聽見了她的聲音,卻並沒有動,隻道:“請娘娘恕我不能起身。”
青葉的目光轉向楊儀的臉上,雖知道她看不見,卻仍是在麵上浮出一抹溫和笑意,道:“姑娘這是何必,皇上特意叫我來侍奉,個中意思,我是清楚的。”
因為她是楊家的出身,因為楊儀是楊家的大小姐,讓她來“伺候”,當然最好不過。
也許……還有皇帝覺著青葉做事穩妥的緣故在內。
就算入宮為妃,在有的人跟前該儘的禮數,青葉心中明鏡一樣。
楊儀沒有答話,卻隻說道:“你讓她們……不必忙碌了。”
青葉的眼中掠過一絲憫惜,柔聲道:“您是大夫,怎麼也這樣‘諱疾忌醫’起來了?林大人吩咐讓每天按揉的,一次兩次自然見不到什麼效果,再多幾次就好了。”
此時江太監從外端了藥來,伺候楊儀喝藥。
青葉看了會兒,一個太監疾步進來對她悄悄地說了聲,青葉忙轉身向外。
一應內侍等都在外間,隻有魏明扶著皇帝的手,緩緩走了進來。
青葉上前屈膝恭迎。皇帝瞥了眼裡間,問道:“他來過了。”
“是。俞侍郎方才已經去了。”青葉輕聲道。
皇帝道:“可說了什麼?”
“永安侯……問起薛小侯爺,俞侍郎隻說他在定北城。”
皇帝嗬了聲:“自身如此,尚且隻牽掛他人。”
青葉垂眸不語。
魏明在旁問道:“永安侯可見好些了?”
青葉回想方才楊儀竟不想讓宮女再給她推拿之事,哪裡有什麼見好。
但這些話卻不能直接跟皇帝說,她微笑道:“方才見了俞侍郎,精神卻好了些,說了足有一刻鐘的話,照這樣,一定會越發好起來。”
這話皇帝果然愛聽,哼道:“但願吧。”
在外說了幾句,皇帝到了裡間。
先前青葉突然離開,楊儀便猜到幾分,隻不過她方才跟俞星臣說了那會兒,有些乏神。
皇帝進來的時候,楊儀正喝了藥,朦朦朧朧似睡非睡。
兩名宮女替她把褲腳放下,正欲整理被褥,皇帝一抬手。
他自己走到楊儀的腿邊上,望著她纖細的腳踝,伸出手去。
皇帝的手在她的腳踝上輕輕地一握,眼睛看向楊儀。卻見她依舊閉著雙眼,毫無反應。
皇帝心中一歎,慢慢地把手撤了回來。
魏明見狀,不等江太監如何,自己上前,輕手輕腳地仔細把被子整理妥當。
楊儀雖看似是睡著,其實是因為身體過於虛弱,半是昏睡了片刻。
她很快醒了來,鼻端便嗅到了一股摻雜著龍涎香的氣息。
“皇上?”楊儀低聲喚,試圖起身。
一隻手探過來扶她起來。
她起初以為是魏公公,感覺鼻端的龍涎香氣味更盛了,才知道是皇帝。
“多謝皇上。”她向後仰了仰身子,似想閃避。
皇帝凝視著她無神的眸子,頭一次竟然有些失語了。
魏明過來扶住,請皇帝重新落座。
楊儀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感覺他似乎離自己遠了些,才鬆了口氣。
“我、我先前正也有事想要求皇上……”她定神,垂眸道,“皇上雖是好意,但我在宮內,到底於禮不合,我想……”
“你離開這裡,又要去哪兒?”
楊儀沉默片刻,說道:“我、微臣……”
“既然還沒想好,那就在這裡吧,這裡至少沒有大風大雨,還有人能夠好好地照看你,你有什麼不滿意的隻管說,若嫌伺候的不好,自然換好的來。宮裡的人緊著你挑。”
楊儀一急,卻擔心皇帝會遷怒伺候她的宮女內侍,忙道:“不是,他們都很好,隻是我的情形……”
“你也會好。”皇帝沒等她說完,直接打斷了道:“朕就不信了。你能醫遍天下人,偏你自己不行。”
楊儀聽出他的聲音裡透出幾分慍怒,便不再言語。
魏明小聲提醒皇帝:“皇上的龍體方愈,可千萬不要再動怒啊。”
皇帝望著楊儀,忽然擺擺手。
魏明一怔,然後看向江公公,於是眾人悄然退後。
內殿隻剩下了皇帝跟楊儀兩個。
楊儀渾然不知,隻感覺周圍好像更安靜了幾分。
半晌,才聽皇帝說道:“你可知道給你服用的那顆藥丸,是從何而來?”
楊儀微微側頭,想聽的更明白些,聞言遲疑道:“臣不知。”
皇帝道:“那個,是洛濟翁留下的東西。”
楊儀愕然:“是我外祖父?”
皇帝輕哼了聲,道:“朕跟洛濟翁,自然是有些許交際的,所以先前才把他的書給了你……”皇帝的眼神變化,仿佛也有幾分惘然之色。
楊儀屏息。皇帝看向她,繼續說道:“那顆金丹,是洛濟翁所製,藏於宮中,他當初曾說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但這種藥,總有其毒性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用之。”
他的目光在楊儀的雙眼以及腿上掃過,又道:“當然,也許是因為你體質弱的原因……你學醫,我想你比朕更清楚這種藥的藥性,隻要保住了根本,自然慢慢地恢複不在話下。”
楊儀問:“皇上……跟我外祖父是、是什麼交際?”
皇帝一笑,道:“濟翁於朕而言,大概、算是亦師亦友吧。”
楊儀驚愕:“亦師亦友?”
皇帝卻打住了,隻道:“事情過去太久了,幾乎有些不太記得,你若還想聽,等朕再想一想,回頭再給你講。”
楊儀愣住。
皇帝道:“所以,你且安心養在宮內,知道嗎?”
楊儀遲疑了會兒:“皇上,可不可以……跟我說一句實話。”
“什麼?”
“十七,現在怎樣?”
皇帝本來以為她會問洛濟翁的事情,或許還有彆的他不願意提及的。誰知道竟又問起了薛放。
“俞侍郎不是告訴你了麼?”
楊儀啞然,一笑:“俞侍郎隻怕不想我擔心。”
皇帝叫俞星臣來,是讓她安心,沒想到她竟這樣敏銳。
“他已經離開了定北城。”
“什麼?”楊儀雙手撐著床褥,陡然色變。
皇帝淡淡道:“朕削了他的督軍之職。”
“為何?”楊儀著急,她看不見皇帝,張皇無措,隻著急說道:“皇上難道不知道,這一次跟北原之戰,他、他幾乎……”
“朕知道,”皇帝欠身,抬手在她肩頭輕輕地摁落,道:“他是有功,但也有過。”
“什麼過?”
皇帝沒有出聲。
楊儀腦中急轉:“難道是、是禦駕親征?這件事是我想出來的……而且當時的情形……”
皇帝沉聲道:“楊儀。”
楊儀打住。
半晌皇帝才道:“朕隻問你,你想他一直都在定北城麼?”
楊儀不懂他這句的意思,趕忙道:“十七、十七當然是最合適不過的北境督軍,北境也不能沒有他。”
“北境不能沒有他,所以你才要費儘心思,穩住他在那裡?”
楊儀的唇動了動。
她隻恨自己目不能視物,竟看不清皇帝此刻的臉色,更猜不透皇帝的心意。
“皇上,”她攥著被褥,“總之皇上不能責罰十七,如果真的要……”
皇帝淡淡道:“如果真的要,你就替他頂罪麼?”
“不是頂罪,根本是我的錯。”楊儀情急之下,竟口不擇言道:“皇上就算不封賞他,也絕不能降罪,根本沒有這個道理!”
皇帝瞪著她,半晌卻笑了:“真是個傻孩子。”
楊儀實在不知他想如何:“皇上?”
皇帝道:“薛十七離開了定北城,自然是要找你,朕雖不喜歡他,但他有時候還真的很會出人意料,朕看你的計策隻怕不管用了……所以,如果要他無恙,你就……彆去想其他,好好地安心休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