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薛放回京的消息,不知從哪裡走漏了出去,先是扈遠侯府內,侯爺急忙命人探聽。
陳獻親自前去解釋了一番,薛搵略微寬心,但見不著兒子,到底心裡惶惶然。
畢竟皇上革了薛放的職,本就不是個好兆頭,現在薛放回京後連親爹都不見一麵,就在宮內見不著人……萬一是皇上……
尤其是這幾日,坊間裡不知何處傳出了許多的流言蜚語。
最離譜的莫過於……薛十七被秘密召回京內,皇上忌憚功臣,已經將他在宮內暗害了!
而在這之外,又有不知哪裡來的傳言,說是北原跟鄂極國聽聞大周自毀長城,已經決定兩國聯手共對大周了!簡直令人惶恐,同時又滋生出許多為了薛放而不忿的怨懟義憤。
另一邊,扈遠侯雖得陳獻傳消息,但不見兒子,又聽外頭“眾口鑠金”,他豈會不慌張?
薛搵已經親自上書,懇請皇帝恩準,許他父子相見。
皇上這才叫藺汀蘭來告訴薛放。
薛放沉默了會兒,淡淡道:“我走不開。”
藺汀蘭瞥著他,歎氣:“那日我一時衝動所說的話,你莫要放在心上,你倒也不用天天守著她,先回去一趟吧。就算你不在乎老侯爺,也總該為大局著想。你再不露麵,隻怕臣民真要懷疑皇上暗害了你。”
薛放搖搖頭:“你不懂,倘若……”
藺汀蘭疑惑問:“什麼?”
薛放凝視著他,頃刻卻又道:“好吧,我可以聽你的。但我有一個條件,皇上要答應,我就回。”
政明殿內,林琅正跟皇帝稟告楊儀的近況,以及最近為她艾炙的效驗如何。
雖然並未見大效用,不過脈象確實有所改觀。
皇帝深知此非一蹴而就能成的,沉默片刻道:“也罷,總歸什麼法子都該試試看。”
林琅先前生恐皇帝動怒降罪,沒想到皇帝的耐心如此之好。
他鬆了口氣,又道:“皇上,先前吩咐的那鹿血丹已經製好了,今日便給永安侯用上,也許更會有起色。”
皇帝先前沉迷於長生之術,而這鹿血乃大補之物,更是煉丹之中常用的,所以在禦苑內養了許多的梅花鹿,便用以割鹿血之用。
先前楊儀昏迷不醒之時,皇帝命采新鮮鹿血,每日喂給她,配合那金丹,相得益彰。
但從她醒來,聞到鹿血的味道自有些受不了,竟無法下咽。
可這鹿血有養血益精的功效,比如《本草》之中也記載,對於虛損之症有大補的功效。
隻因楊儀吃不成新鮮鹿血,便叫製成了鹿血丹,總之隻要對她的身體有好處便是。
皇帝道:“新鮮鹿血自是最好,奈何她吃不下,這個也罷了。”
此事商議完畢,小公爺來到。
當日,薛放便回到了侯府。
他是在禁衛的簇擁下,威風凜凜騎馬而回的,為的就是“招搖過市”,讓大家看看,他尚且“建在”,免得那些流言蜚語越演越烈,不可收拾,更引發不可知的變數。
果真,過鬨市的時候,有人認出是他來,頓時大叫起來。
那些百姓們聽見是北境薛督軍,急忙都擁了上來,想要一睹真容。
望著馬背上有些風骨凜然的少年,熱熱鬨鬨的人群迅速的安靜下去。
無數雙眼睛凝視著那張五官極其出色的臉,雖早聽說了薛督軍年少,可如今見是這樣明珠寶劍、鋒銳內斂的英武少年,仍是不由人咋舌驚豔,滿目敬仰。
有人竟不舍的尾隨他而行,而跟隨的人也越來越多,一直簇擁著將到了扈遠侯府。
侯府之中也早得了報信,薛搵先奔了出來,站在台階上翹首以待。
看到薛放在馬上,他一眼瞧見薛放的氣質大變。
胸口起伏不定,扈遠侯迎了幾步又站住,那邊薛放已經翻身下地,上前拜見父親。
扈遠侯一把握住薛放的手,迫不及待地拉著他進了府門。
進了廳內,薛搵才急忙詢問薛放在北境的事,又問他為何回了京後,卻又在宮內不見人,言外之意,是問皇上是否真的為難。
薛放望著薛搵,笑笑道:“外頭的話都是假的。我不瞞父親,我在宮內,是為了楊儀。”
“楊儀……永安侯?”薛搵愕然。
薛放道:“對,她病了,在宮內養身,我不放心,要陪著她才好。”
扈遠侯皺眉,也滿是關切地問道:“永安侯的病很棘手嗎?”
薛放不語,沉默片刻才又問道:“之前我寫信回府,父親可看過了沒有?”
“是是,看過了,你說你大哥……”
薛放望見扈遠侯帶著疑惑而渴望的眼神,同時也察覺了在屏風之後,艾夫人正在細聽。
他道:“那是真的,那孩子很有一番來曆,過一陣兒,老都尉會陪他回京,到時候父親自然就見到他了。我希望父親……能好好地對他。”
扈遠侯心跳加快,忙道:“我、我當然會好好對他,如果他真的是你哥哥親生的……”
薛放道:“父親不明白,曉風身上有異族的血脈,但我不希望父親用異樣的眼光待他。”
“異族?哪裡……”薛搵失聲,又驚問:“那孩子叫曉風?”
薛放垂眸,頃刻道:“曉風,薛曉風。如果父親接受不了,我便叫付逍不必帶他回來,免得委屈了彼此。”
扈遠侯正遲疑,艾夫人按捺不住從屏風後跑出來,叫道:“你讓他回來,讓他回來給我看看!”她的眼睛紅著,已經湧出淚來。
薛放垂眸。
艾夫人回頭擦了擦淚,又看向薛放,卻又默默地扭開頭去。
扈遠侯回過神來,道:“是,十七,你叫他回來吧,要真是咱們家的血脈,不管是什麼異族,我都認。”
薛放點頭:“父親能有這話就好……不管他是什麼血脈,都是大周人。還有一件事……父親的爵位,本是屬於大哥的,如今大哥有血脈,自然是歸了曉風。”
扈遠侯大為意外,連艾夫人也震驚地看向薛放,她雖然早有私心,卻沒想到薛放會主動提出。
薛放卻已經站起身來,對扈遠侯道:“我天生的不著家,不是個孝順孩子,如今總算有了曉風,大哥後繼有人,父親跟前有人,我也很放心了。”
扈遠侯怔住,覺著他這話突如其來有些古怪,難道是……經過這一次北境之行,突然懂事了嗎?
薛放又看向艾夫人道:“大哥雖然不在了,但北境那邊兒好些人都還記得他,但凡提起來,人人誇讚。太太很該以大哥為傲,以後,對曉風多好點吧,他從小是個沒爹的孩子……很需要人疼護。”
艾夫人瞪圓了眼睛望著薛放,半晌,她苦笑道:“你跟我說這個乾什麼,我、我對你……”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大哥當初總是誇獎你,因為我不喜歡你跟你娘,你大哥跟我每每爭吵,最後竟主動請纓去了北境……我、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你才跟我賭氣,我……”她說不下去,捂住臉哭了起來。
薛放望著她渾身發抖的樣子,一笑道:“太太不必這樣,總算有了一件好事不是麼?總之以後……你跟父親都好生對待曉風就是了。這樣的話,哥哥在天之靈也會安心,我……也安心。”
扈遠侯愣愣在一旁聽著,尤其聽到薛放說到最後一句,他驚得頭皮發麻,隱隱地竟有種不妙之感:“十七……”
薛放籲了一口氣,道:“我該走了。父親不必惦記我。”
他說完後,後退數步,將到廳門口的時候跪倒,向著扈遠侯跟艾夫人磕了兩個頭,起身疾步出門。
知道他出了廳門,扈遠侯才反應過來,大叫道:“十七!你回來……回來!”
薛放卻早就如風一般去了。
這日晚間,江太監在伺候楊儀服藥之後,便又捧了兩顆鹿血丹來,要用黃酒服下。
雖然經過泡製,加了好些名貴輔藥,但楊儀仍是聞到了一點腥氣,問是什麼。
沉默了會兒,江公公道:“是皇上命特製的鹿血丹。不要去細品它,一口氣咽下去就是了……實在不成,捏著鼻子喝了也罷了,橫豎對身體有大用的。”
楊儀先前喝過一陣新鮮鹿血,總是反胃,竟不能喝。
聽江太監這樣說,她躊躇片刻,把心一橫,屏息揚首,很快地送服了兩顆。
隻是這鹿血丹服用起來,也不比鹿血強多少,黃酒之中都仿佛泛著腥氣,楊儀捂著唇,強忍不適,鼻端卻又嗅到那濃烈的薄荷氣息,竟把那點不適生生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