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頭真搞不懂,哪有人這麼壞心眼,公主她身子這麼差,哪還能打人?就算打也肯定是閨房情趣、或者是那個狗屁駙馬不是人,這肯定不是公主的錯,這些黑了心肝、不辨是非的才會在背後說公主壞話。
都說三人成虎,才沒幾天,公主聖人的言論便在城裡城外的老百姓心裡頭刻下了烙印,要有人試圖想反駁隻會得到眾人匪夷所思的眼神,甚至還上手打。
亂說話,勸不動,打幾頓就知道了,於是哪怕是原本親眼看過公主和駙馬爭執的人,也以為自己隻是做了個夢。
事實上單靜秋來這施粥並沒有抱著澄清謠言的想法,她隻是在大雪傾城那天,聽仆人們說到城外的慘況,想起了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既然現在身處於公主之位,也頗有一些能力,她便義不容辭,願意為這些出一份力。
她勸著皇兄,說做些善事是為自己祈福,雖說皇兄很是擔心,但也終究是順了她的心意,讓她在城外支起了粥鋪,並把慈幼局讓她照看,最近大雪之下,棄嬰增多,要是慈幼局不管理,怕是那些孩子都隻能沉眠在這個冬天。
分明隻是做些好事的她,卻不知不覺發現這一天天地倒是風向逆轉,原本偶爾仆人們會憤憤不平地討論到的那些流言蜚語似乎消失殆儘。
她忙碌在這些民眾之中,卻不知道她皇兄的調查已經緊鑼密鼓地進展到了何處。
……
太和殿內。
單闊的桌上擺著一盒的書信,這是剛剛暗一進上的。
“這是何物?”單闊沒放在心上。
暗一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低聲解釋了起來:“之前暗十發現容六的小廝每天同辛丞相家的一名廚房幫工來往,在西城的茶樓處兩人碰頭,有時會交換些什麼物品,我們便讓暗衛潛伏到容府內,恰逢容府新招了一批小廝,混了進去……”
“容六和辛丞相?”單闊有些懵,要說是容震和辛丞相他心裡倒還信一些,“你繼續說。”
“我們發現這些被交換的物品正是信件,於是便分彆跟了跟容六的小廝和容六,每次這些信件卻是是交到容六手中的,他一般都當即拆開,由於容六隻有在用飯時離開屋子,暗衛很是摸了一段時間規律,才找到了時機進屋翻找到了這一盒子的信件,暗九善仿字,這些都是他摘錄好的版本,原來的盒子我們後頭已經放進去了。”
單闊聽到這倒是覺得奇怪,暗一平時有一說一,怎麼今天就是沒說清楚盒子裡的信件是什麼內容?他從盒子裡拿出信,剛開始隻是一瞥,可越看臉色越是壞了起來,一封接著一封。
“你上回同我說公主蠻橫無理,甚至打了你,我多想問問你痛嗎?她打在你身上,痛在我心裡,你可知道我有多難過,她怎麼能這樣做?她得了你為何不好好珍惜你!我原本有多感謝她對你好,此刻便有多替你委屈,你受了太多苦。”
“六郎,有人說你的長子已經出生……我心裡又是酸楚又是歡喜,難過於我曾和你一同想過未來與你共同撫養兒女的畫麵,歡喜的是,六郎你有個孩子我的心也安定了許多……從今以後你膝下有子,會將他培養成像你一般優秀的男人嗎?”
“……守孝的日子很累,但每每想到你便覺得日子能往前過下去,不知你和公主過得如何呢?請相信我會一直祝願你們過得美滿,我時常想到,不知道她知曉你不喜飲紅茶、不喜吃蝦嗎?你怕熱畏寒,不知她有及時提醒你加衣脫衣嗎?我是否管得太多?請諒解這些早就成了我的習慣,我很難這麼快改掉。”
“今天是你和昌盛公主的婚禮,聽人說外頭十裡紅妝,真好,記得好多年前你便和我談過倘若有一天我們成婚,要穿怎麼樣的嫁衣……今天公主和你穿的是我們當初選的那些嗎?今天你成了彆人的夫郎,我似乎不該再去打攪你,可六郎,我很難過……”
“我明白的,皇命難為,六郎你如此優秀公主選上你也是正常的,我不能要求你為了我做那麼多,也許我們的緣分的確不夠,我會永遠記得我心裡的那個郎君,你也務必要對公主好些,我相信她會像我一樣好好照顧你的。”
……
單闊怒極反笑,這多年間的信件倒是累積不少,這盒子裡隻有那個字體娟秀的女人一封一封寫來的信,每次信的內容並不多,倒不用花太多時間翻看,可看哪怕隻有一個字單闊都覺得惡心。
他早就想過也許容六是在外頭安置了個外室或者是又有什麼二心,卻萬萬沒想到這二心並不是最近才有,由來已久倒是源遠流長。
看這些信件,估計還不太全,最早的隻有當初大概還是被許婚前不久的,單從這些信件,單闊便能看出這容六是什麼嘴臉。
什麼叫做皇命難為、什麼叫做情非得已?
嗬嗬,這門婚事怎麼來的?難道不是容六他自己千求萬求求來的?單闊想到自己當初還支持這個所謂的“朋友”就愈發感到厭惡,萬萬沒想到他那時知人知麵不知心,竟然幫著妹妹選了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他想起當年父皇對他說,他還沒有一顆帝王的心,太軟、太相信彆人隻會一錯再錯。
父皇說的果然一字沒錯。
而這位女子?單闊敲了敲桌子:“辛丞相家的?”他知道暗一肯定知道他的意思。
“是辛丞相的次女,叫辛秀娘,現在已是雙十年華,尚未出嫁,此前為母守孝三年,才剛出孝。”
單闊眉頭緊鎖,隻覺得連胃裡都在折騰地翻湧著,他也見過後宮女人爭寵,但無論是他還是父皇都沒有廣納後宮的習慣,現在見到這頭回見識的“招數”倒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些字裡行間哪一個字哪一句話不是滿懷情意?
無時不刻地提醒著容六回憶起他們當初花前月下、相約久久,尤其是想到連現在還小的外甥都被這位辛秀娘拿來說,單闊便愈發氣得厲害。
這幾個人,是當皇家於無物嗎?
一個自己求的婚,不認,一個知道彆人結了婚,不走,好好的一個大家閨秀,何苦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竊人之夫就不算竊了?
倒真是天生一對,但倒也彆來糟蹋他的寶貝妹妹!
“皇上……我還有一事……”暗一在心底暗暗叫苦,跟了皇上那麼多年,他什麼時候氣得厲害什麼時候情緒和緩他早就看得分明,現在皇上隻是麵上和緩,心裡指不準是怎樣地波浪滔天,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一句話不說,可哪知道這些事情要嘛那麼久一個字都沒有調查出來,要嘛就像此刻,一調查便全部拔出了坑。
“何事?”單闊控製了下自己的情緒,看來是還有比這事情更厲害的事情。
暗一隻是看著腳下,說了起來:“我們那日發現容震到容六的屋子內談話,恰好那時容九正在屋子旁邊,便尋了個地方,聽了聽他們裡頭的話。”
“你說。”
暗一描述起了那天的場景。
容震到了容六的房屋中,沒敲門便走了進去。
“六郎,爺爺有些事情要說。”容震早就把容六定為未來的繼承人,對於家裡發生的這些事情均要同他一起思考對策,這樣他未來方才敢把容家傳承給他,畢竟哪有哪個繼承人對家中的大大小小一無所知的。
“再過段時日,你大伯、二伯他們幾個便滿了任期,吏部那些考評我這頭已經先行吩咐過了,都會點個優,到時候回都城或到江南那去謀一個缺會較好,都城這需要一個人坐鎮,江南那邊畢竟士子多、錢財也多,雖說是一灘渾水,但你爺爺還是在那邊有些經營的。”
“至於你父親就繼續呆在國子監,和那些學子保持好關係,到時候我會同他吩咐,可以拉攏些人來我這做門生。”
容六思索了一會:“祖父,現在讓伯父他們歸來是否太過於操之過急,我擔心當今會因為一時過多容家人湧入產生戒備。”
當時容家眾子一口氣放棄所有政治資源,退出都城核心權力圈,就為了讓先皇知道他們是真的願意拿權換命,可現在回來的人可不少,怕又成了先皇那樣。
“當今對容家倒是沒有戒心,畢竟自他登基後便也沒有一家獨大的,況且此時容家並沒有一個丞相在前頭震著,哪能引人注意呢?”
“六郎,我們已經苦了你幾年了,讓你和昌盛公主委屈求全,現在終於能和公主和離乾淨,要趁熱打鐵,鞏固下你在士子之間的名氣,並且要知道如果還不快快起複,咱們這容家下頭的這些個吸血鬼沒準可會跑。”
容六點了點頭,這幾年間,還是靠著公主的名字暫時把下麵這些貼近在容家派係的人籠絡住,最近和離以後,看不到權力的這些人沒準會跑得很快,畢竟容家靠著利益籠絡來的這些人,也會因為利益離開。
容六又問:“爺爺,您說我這般考試考上了要如何?”雖說他有把握考入,但考入後職位要如何斟酌他倒是還未決定。
“你自去考,考上了按照爺爺的安排,就是往聖上身邊去,隻是現在聖上因為昌盛公主心有芥蒂,倒是有些難。”容震細細斟酌,現在正在關卡,一步錯、步步錯。
“現在的關鍵是皇上的歉疚,他是知道你的才華的,之前你身上的職位和離時被清了,你要讓他看出你現在的確因為和離受了許多的傷害,世上的長輩都是要為自己家的小輩找補的,皇上更是如此。”
“當然,最好是公主在外有些什麼壞名聲那便更好了。”容震沉吟著,“要是公主她越糟糕,當今和太後便會越是愧疚,越覺得你是無辜的,公主還不懂事,他們就會從其他地方補償你。”
容六眼神放著光:“爺爺你是說?”
容震重重地點了點頭,知道爺孫兩個想到了一起。
“你這段時日可以抽空再去求見皇上一次,也過了一段時間了,估摸著皇上應該重新想起你了。”容震吩咐得認真。
容六點頭稱是。
“當初,若不是先皇試圖對容家下手,我也不必退……現在倒也不用如此斟酌,不過六郎,爺爺相信你會是將來的容相。”容震的手拍在了容六的肩膀上,“爺爺信你。”
……
暗一描述的場景活靈活現,似乎真的是容震容六站在太和殿中說話,這是他們作為暗衛一直學的,能仿著幾人的聲音把事情說個清楚。
他小心翼翼地把暗九聽到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說出,有些擔憂皇上怕是要大怒。
可他話剛說完就聽見前頭的單闊笑了起來,連眼淚都生生笑出來了:“他們說這種話,就直接在屋子裡說?”
單闊他是真不可置信,他居然被這樣的人耍的團團轉,說這些私密事連半點避諱都無?他連聽暗一彙報都知道要先讓小李子把外頭的人攔住,屋門關好了再問,可他們居然能在家裡的房裡肆意談這種大不敬的事情。
暗一沒敢回,單闊也隻是問問而已。
不過有什麼可避諱的呢?單闊笑了,要不是這回遇到昌盛的事情,難道他會去叫暗衛監視自己的大臣嗎?顯然不會,那他們哪怕是大門敞開討論他又從何而知呢?
所以根本不是因為容震和容六愚笨,而是因為做皇上的他看起來太過好騙。
單闊想起當初自己和父皇說用人不疑時父皇無奈的臉,明白了太多,用人確實不疑。
但是他一直以來信賴的人是否從一開始就值得他的信賴呢?
哪怕從一開始就值得信賴,又是否會變化呢?
他從未想過這些問題,可現在他才發現他的自大卻讓妹妹成了犧牲品。
更有甚者,容震和容六居然還想對昌盛下手,非要把她的名字汙了個乾淨,如果說作為一個帝王他沒有把控下頭的人,是他之罪,可昌盛何其無辜?
但容震和容六的盤算倒沒有想錯,如果這件事從頭到尾單闊一無所知,真被他們算計成功之後,知曉了妹妹做錯事的他,肯定會為昌盛找補,幫著搪塞住容家的口。
到時候怕是能生生養出一條食人魚。
但很可惜,這回他全知道了。
隻怕不能如他們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