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受邀來參加昌盛公主府喬遷宴的賓客在都城裡大都地位不錯, 對於消息也很是靈通,她們早就知道了昌盛公主和容家六郎和離的事情。
她們心底也給昌盛公主定了性, 要不是公主潑辣蠻橫,哪有駙馬會去和離的呢?沒準啊, 還是公主看不上駙馬爺呢!
這些可當然不能說。
可現在看著在丫鬟簇擁中出場的昌盛公主, 此前吃過宮宴或在大大小小場合碰見過公主的夫人小姐們頓時怔住了。
就在半年多前,那次太後的壽宴,公主可還是神采飛揚、身材勻稱,比起那些纖細得厲害的女子看起來要康健得多,可現在的昌盛公主, 才沒多久,怎麼就生生變了個模樣。
她精致的妝容遮掩不住還有幾分憔悴的病容, 一把纖腰好比豆蔻少女,一步一頓嫋嫋走來的樣子也便同從前全然不同, 雖然貌美如初,可病弱的樣子不是假的。
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病狀能折騰出來的, 看這模樣, 怕是病得已經久了, 這讓剛剛還站穩立場的夫人們馬上換了邊,要知道家有悍妻不與人說的可不少, 但是拋妻棄子的卻是真的少, 要是公主身子骨成了這副模樣還非得和離, 那可真是過了頭。
那些個小娘子倒是沒變, 畢竟容六成婚之前才貌雙絕, 目前還以色取人的小娘子們很難對他有什麼偏見。
辛秀娘看得恍惚,在信件裡六郎和她百般抱怨,說公主從小習武、五大三粗、使力氣不知輕重,動輒揮鞭嗬斥他人,不學無術……讓她不知不覺對公主也產生了些許隱隱地優越,但現在眼前這人,那把腰細得幾乎感覺會被掐斷,走路緩緩的樣子自有氣質生出。
單靜秋隻是同眼前眾人問著好,含笑相對,話到沒有多說,畢竟今天賓客雲集,要是一個個問過去,怕是夜深都關懷不完,不過眾人也能理解,剛入座南氏便示意下人們上菜。
她剛自坐下,旁邊的宗室女眷便開始關懷起了昌盛公主的身體,好似平時交情不錯般,湊近了認真攀談。
“昌盛,你怎麼突然消瘦如此之多,身體無事吧?”
單靜秋聲音嬌弱:“煩擾各位擔心了,我自入夏來病了一場,身體便一直不大好,不過現在皇兄、母後均有叫女醫來為我調理身體,已經好轉了許多。”她細細解釋,沒半點不耐煩。
這上下好幾張桌的人,早就練就了耳聽八方的功夫,在聽昌盛公主要作答之前就全麵武裝,生怕錯過哪一個詞,在公主的話音剛落,已經有人提煉好了重點。
第一,公主寵愛依舊。第二,公主的容家六郎和離的時候已經病了。
關係好的早就眼睛對了對,預備好何時有空再來細細討論,這倒是和都城裡傳的很是不同。
沒一會便上了菜,觥籌交錯,今晚的菜色倒是道道美味,連最克製進食的小姑娘都沒忍住多吃了幾口,哪怕一時鬱悶,都在回味起唇齒間香氣時又想再吃一口。
“昌盛,把你家胖小子抱上來看看,我可聽說了,連宮裡的太後娘娘都很是記掛呢!”南氏剛用帕子擦拭好唇角,便喊著昌盛把單行之拉出來,這也是皇上吩咐的,改姓這事情沒法大張旗鼓,但在壽宴上讓單行之久這麼溜一圈,懂事的人便會自己去了解清楚。
單行之向來精力十足,能把身邊幾個丫鬟並奶娘折騰得腰酸背痛,吃飯時單靜秋早在心裡記掛著小胖墩,便也讓李嬤嬤去帶行之過來。
“公主娘娘!”才從回廊那露了個頭,戴著虎頭帽,套著虎頭鞋的行之便叫了起來,這是他最近最熱衷的活動,單靜秋力氣大,抱他抱的舒服,奶娘她們時常力竭。不明內情的下人們是絕對不敢讓公主太過辛勞,所以小胖墩再怎麼努力也是屢戰屢敗。
單靜秋站了起來,把孩子接過來摟在懷裡,行之一進她懷裡就乖了起來,雖然時不時蹦躂兩下,但也無傷大雅。
這下眾人麵麵相覷了,自古以來,和離把孩子帶走的屈指可數,更彆說是公主了,這孩子可是容家六郎的嫡長子,怎麼會說放就放呢?況且公主年輕貌美,再加上這偌大的靠山,想要再嫁也很是容易,怎麼會把這孩子帶了回來呢?
這麼一想,這些老江湖們心裡有了底——看來這容六郎沒準啊,真有點什麼事。
她們此時麵不改色,隻是環在公主身邊誇獎著單行之的聰慧可愛,畢竟這孩子前途目前可是一片光明。
辛秀娘做得挺遠,可就這麼遠遠地瞥去她也能看到那頭在公主懷裡東張西望的小腦袋,養得很是好,說話也已經挺利落,同旁邊的夫人們還能一問一答。
她突然有些惶恐、又有些令人羞慚的喜悅。
一方麵她恐慌於六郎的隱瞞,公主分明看起來是個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女人,把孩子教養得也很好,六郎當初說他是被公主肆意踐踏,心中本也對她沒有感情,又想給自己一個幸福,所以才毅然和離,可現在怎麼看怎麼不是這樣,她想起當初娘在屋子裡大罵姨娘們個個狐狸精的樣子,有些瑟縮,難不成她也成了這麼個彆人心裡的“狐狸精。”
可另一方麵,哪怕六郎是在騙自己,那不是正因為他和她情投意合嗎?六郎不愛公主,他心裡隻有自己,所以公主哪怕是個天仙又何乾呢?公主和六郎本就是被先皇硬湊在一起,明明六郎本就是同自己在一起的,他們才是被拆散的那對比翼鳥,這麼想著,又有些甜蜜。
她腦中的思維似乎有些混亂,鬥爭來鬥爭去的,均都化成了六郎在信中的那句話,六郎說要相信他,說會娶自己過門。
她心一下安定了下來,不再胡思亂想,公主才是那個拆散他們的人,現在分開了也是該的。
是的,她沒錯,錯的是公主。
旁邊的三姑娘看著秀娘忽而皺眉忽而笑顏如花的樣子,顫了顫,生怕是她入了邪,隻是把椅子往旁邊移了移,沒敢多看。
隻打算等下同繼母好好說道說道,她們這幾個均守孝了幾年,現在能不能求門好親事可是把握在繼母的手中。
秀娘半點不知道旁邊發生的事情,隻是在心底想著今夜要給六郎寫的信,心底填滿了甜蜜。
……
宴會結束得挺快,畢竟昌盛公主身體最近還沒大好,從一開始便也早早說了隻是來用頓便飯,連戲班子都沒請,賓客和來一般如水流般散去。
透著夜,秀娘在房中點了一盞小小的燈,這是幾年前六郎尋來給她晚上看書寫信用的。
她屏退下人,自己磨墨寫字,今夜見到了公主,她心裡思緒複雜,再加上這段時間來同容六見麵甚少,所以便也分外的想念了起來,她提起筆,手下一刻不停。
“六郎,我今日見到了公主,和你說與我聽的大有不同,我想此前你怕是擔心我吃醋,所以將她說得不那麼好些,可你還是不懂我,我現在看到了公主是如此優秀的人,我反而心裡很是寬慰,我不能陪伴六郎的這幾年間,有這樣好的公主替我好生照顧了你,這樣我倒是倍感安慰。”
“可今日見來,公主身體不大好,我見著有些憂心與慚愧,莫不是因我而起?是否和離傷了太多公主的心神,我和你分明本是神仙眷侶,卻不得已而分開,現在在一起反倒是害了公主,六郎,我總感覺不敢麵對她,如若當初我們早些定下,也不至於讓她誤解選了你……錯錯錯,到最後讓公主受了好大的傷”
“今日也見著了行之,行之看起來很好,之前你很少說到行之,倒也沒什麼想法,可今日一見行之著實是個可愛的孩子,可惜公主之令,莫敢不從,倒是讓你們倆父子分離,近來你心裡的苦,我不能和你分擔,實在難過,實則從前我聽你說行之之時,也挺願為你照顧這孩子,畢竟容之是你的兒子,就如我自己的孩子一般,但我看公主對行之還算上心,我們可以待到以後……。”
“自你說要備考之後,我時常輾轉反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六郎我甚是想念你,但我知曉此次科考之重,需要你認真對待。”
“我待你拔得頭籌,為你妻子。”
筆尖在紙上綿延不絕的滑動,畢竟此時的秀娘心裡儘是心事恨不能把事情都掏出來同容六郎說個清楚,不需要片刻思索便寫完了這信封。
她把信捂在胸口,不自覺愣愣地笑開了。
現在的所有苦頭都是有盼頭的苦,隻要想著沒過多久便能冠上六郎的姓,為他生兒養女,心中的甜蜜便近乎滿溢。
她輕輕地吹滅了燈,帶著笑,等待到天亮,她便會趁著無人放到後院的那塊石頭上,六郎家的小廝每天會讓人來看看有無信件,這幾年來他們都是這般聯係,鴻雁傳信,倒也彆有一番滋味。
一夜酣睡。
……
暗十並未潛入容府,他在皇上之前置辦的鋪子裡裝成了個新來的跑腿小廝,這家店的東西專供大戶人家,所以倒是便宜了他,時常拉著車載著東西滿都城送貨,四處打量無人懷疑。
他似無所事事地靠在櫃台上,盯著容府的後門,前門那邊是暗九負責,他隻負責盯著這,最近每天從早到晚都隻瞅見大門開開合合,容六郎倒是一次都沒有出來過,聽說隻是閉門讀書。
容府後門被打開了個一半,鑽出了個人又關了門,暗十看了一眼沒多大興趣,要知道容府裡同時住了多少人家,每天這進進出出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可眼睛剛要撇開又盯了過去。
等等,這剛剛走了出去的這人正是容六的小廝。
這幾天來每天進進出出,原本暗十並沒有注意,因為在府裡少爺們經常使喚小廝跑腿帶點筆墨、新書等。
可這幾日來,這小廝幾乎每天都出門,好一會才回來,大多兩手空空,這倒是有些問題,一個閉門讀書的少爺哪有這麼多東西可買?要知道這個小廝可是專跟在容六後頭的。
暗十趕忙從櫃台裡隨意搬了些貨物,便乘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地跟在前頭那行蹤看似大大方方的小廝後頭,可那人越走越遠,居然還上了東西城交界的牛車?
這……是要去何處?暗十沒想明白,也就隻是跟著。
牛車行駛得並不快,好一會才到了西城,小廝利落地下了車繼續往前,左拐右拐停在了一間小茶館,熟練地找了個座位坐下,點了東西便在那兒等著。
那小廝喝著茶,等來了一個人,看起來有點五大三粗,穿著簡單的粗布衣服,應當也是哪家的下人,坐在了小廝對麵喝了口茶,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什麼塞給了對方,把茶喝完了便離開。
那東西看起來挺薄,遠遠看像是紙張或者書信。
暗十生怕錯過,忙駕車跟在那下人的後頭,他倒要看看這下人究竟是要去往何方,可眼看這人走著走著,陸卻越來越眼熟。
遠遠地,暗十便瞥到了昌盛公主府的牌子,這不是昌盛公主府嗎?難道這容六還在監視公主不成?
剛興起的懷疑瞬間便消失,那個仆人隻是轉了個彎,便進入和公主府前頭府邸的後門。
那處正是當今辛相的府邸。
容六同辛相家的下人聯係要做什麼呢?
深諳陰謀論的他不禁懷疑起莫不是容家和辛家兩家背地裡想聯係起來做什麼大事吧?可這手段未免太過粗糙,這樣懷疑著他便邊往上報,邊預備往已經潛入容家的其他暗衛那遞消息,讓他們注意小廝和容六究竟在做什麼。
可惜這潛伏需要的時間可不短,否則必然可以馬上一網打儘,此時隻是繼續暗暗潛伏,生怕打草驚蛇。
……
這年的冬天異常的冷,忽如其來的暴雪把都城外的民居壓倒了一批,隨著房屋的倒塌,民眾的財物、甚至性命都被埋葬在此。
城內城外哀嚎遍野,從都城附近的鄉鎮裡湧入了不少難民,隻得盤旋在城外聚住在一起。
從這場暴雪開始沒多久,便有人在城門外沒多遠處支起了一個規模甚大的粥鋪。
發著抖的人們哆哆嗦嗦地排著長隊,雖然棚子裡熱氣騰騰,可這過於突然的暴雪襲擊一度讓民眾束手無策,房屋坍塌時隻能往外跑,身上身無長物,大多穿著簡單的大衣,唯一稍微厚實的衣服要一家人輪流來穿。
老孫頭往裡頭瞅著,旁邊牽著小孫子,能看到裡頭因為正在加熱的熱滾滾的粥蒸騰而起的熱氣,他雙手合十保佑著這施粥的大善人一定要長命百歲,好人多福,要知道他每天帶著孫子來著可以領到一碗粥並一個粗糧饅頭,雖然分量不多,可看著連綿不絕的人群,就知道這主家所耗頗多,他懂得惜福。
人群動得很快,隊伍很長卻很整齊,隻是熙熙攘攘地湊到了前頭,老孫頭今天又見著了這位大人物。
給他們施粥的有一位特彆不同,她用細棉布裹著臉,穿著厚實的冬衣,乍看起來和周圍一起做活的那些人沒什麼區彆,周圍的人都隱隱簇擁著她,這人正是昌盛公主,要不是上回聽身邊的人說起,老孫頭還半點不知道。
聽說昌盛公主的身體不好,是因為看了他們這些老百姓感覺可憐才和皇上進言主動下來幫他們施粥的,天氣這麼冷還天天來,彆提有多辛苦了。
前天還有人鬼鬼祟祟的在人群裡說些不三不四的話,說公主當年打駙馬,最後才和離的,被他們幾個打了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