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人繼續說,聲音很大:“皇上,小人自五六年前開始,便認識了容家六郎,他的貼身小廝給了小人大筆金銀。”
說到此處已經是一片嘩然。
辛相忍不住插嘴,大喊此人誣告,可被小李子帶著侍衛阻攔住,隻得先閉上嘴。
陸人繼續說:“那時小人隻需要做一件事,每日到府邸內一處固定的地點取信,在茶館交給小廝即可,小廝時常會給我回信,我便把回信放回去。”
容六已經冷汗淋漓。
“送信的人是容六,那收信的呢?”單闊神色變了,問得淩厲。
陸人又是一跪:“正是我家丞相府的二小姐,辛秀娘!”
“兩人自六年前便開始書信聯係,隻在三年前停過兩個月,自辛秀娘嫡母離世後便又繼續。”
單闊笑了,他眼睛盯上了容六:“好一個容家六郎,倒是把朕和昌盛騙得團團轉,你既和人無媒苟同、私定終身!”
容六很是慌張,立刻跪下,辯解道:“陛下,這是誣告!這陸人一定是胡說瞎編,得了癔症,小人同他並無聯係!”
“陸人,你有何言?”
陸人又是一叩首:“皇上,昨日深夜,容家六郎同辛小姐宵禁後私會,讓小人守門,小人便蹲守在門口,哪知道相府裡的婆子路過,發現小人守在門前,非要拉著小人離開,小人趁其往前走,還往外頭喊了兩聲,可二人沒有理會小人,怕他們被府中發現,小人便隻得跟著離開。”
“小人今天聽說事發,便知道肯定不會放過小人,果然那容家六少的小廝帶著群人便要找小人,還好小人跑得快,否則性命堪憂!”
“一派胡言!全是誣告!”容六大怒。
陸人隻是又說:“陛下,可臣有證據!”話音剛落,容六剛剛還大怒的臉瞬間僵硬。
“小人才疏學淺,但也知道卸磨殺驢,成天做這些事情,小人擅畫,早就如畫花樣般把幾封信偷梁換柱,臨摹了假的,留了真的!”說著便高舉手中的一疊信。
容六看到信的那瞬間便知道不妙,跳起欲搶,卻被後頭的侍衛緊緊製住,絕望地看到了那些信被遞送到陛下手中。
單闊翻看著信件,怒極反笑:“好一個容六郎!容六郎你可知你們犯了欺君之罪!你同你的爺爺一起欺君,欺騙朕的妹妹,你萬死莫辭!”
他又看向了剛剛下頭的士子,苦笑了一番:“今日也是家醜外揚,朕的妹妹昌盛公主乃是被容六騙婚,這幾封信倒是寫得清清楚楚,本來皇家之事不往外說,但這事情一出,便也是貽笑大方,朕便也開城公布,請大家一起看上一看。”說著便讓小李子又拿著這些信往下頭分了分。
每一封信並不長,最多一兩頁餘,可其中寫的句句均是驚人之語。
容六大談為了家族大義,不得不聽從先皇命令,娶了昌盛公主,待到容家起複,必然停妻另娶。
他又寫道同秀娘的綿綿情意,倒是半點沒有中斷過,也有秀娘的句句回複,甚至還有這幾日的,上頭清清楚楚地寫了在金榜前,辛相便已經將狀元一事告知容六。
容六試圖辯駁:“這些信絕非臣之親筆!必然是這小人栽贓陷害!”
可當下已經無人信他,看向他的眼神全是滿滿鄙夷,容六作為才子,題字不少,眾人倒是也認得他的字,這行文、字體和他如此之相似,哪有人會不知曉呢?
單闊臉色已是冷峻:“罪臣容六,罪犯欺君、科舉舞弊,現革除其功名,永不錄用!容氏九族不得入朝為官,三族罰沒財產,發配南疆,出嫁女子不究,!”
“罪臣辛相,罪犯欺君、科舉舞弊,現革去官職,永不敘用,三族不得入朝為官!”
話音剛落,便已有人在旁擬旨,台下容六、辛相二人已經是兩股戰戰,不能自控。
士子們高呼萬歲。
……
大寧朝建朝以來第一起科舉舞弊案,一經陛下親自判決,很快便在國境之內無人不知,當日所在士子繪聲繪色,同眾人細細描述場景,說到容六期滿皇上、欺騙公主、科舉舞弊無不咬牙切齒,路過原辛相府、原容府均恨不得吐口唾沫。
原本容家在士子間頗受敬重的地位一夕之間轟然無存,當年容父涉嫌科舉舞弊的案件又被翻出,人稱一門二父子、均是舞弊人!
容六這幾日來都是恍惚,他竟不知道他為何一夜之間從容家未來族長、容家複興之星成了人人喊打的走狗,聖旨一到,容震便被氣到昏倒中風,已經隻得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前幾日還滿懷希望看著他的眾人現在均是恨意滿滿,仿若想從他身上啃下一塊肉一般。
九族不得入朝為官,這懲罰對於容家太重太重,原本他們寄予厚望的士子支持也已經無蹤無影,畢竟這次科考舞弊的陰影之大,讓近乎所有人都知道容六是個欺君騙婚、舞弊得狀元的人,這一家子也大多如同一灘爛泥,哪裡值得他們推崇敬仰。
更可怕的是三族罰沒財產,發配南疆。
現在他們正是在天牢之中,所有男丁均在一屋,女眷則在另一屋,隻等著過幾天他們便要往南疆走。
從容府抄出的家財之多,遠超所有人的想象,旁邊圍觀的百姓看著從容府屋內拉出一車又一車的金銀財寶,才知道原來他們一直以為是文人雅士的前容相竟然是個貪汙無數的大貪官,更加談不上同情。
天牢中度日如年,可日子同樣過得很快,一眨眼便也到了出發到南疆的日子。
容家三族之人並不少,但其中女眷不多,早在聖旨剛下,便有許多和離離開,帶著尚未成年的子女,甚至連那些並非奴籍的姨娘也立馬走了,當然成年男子均是逃不過這場,所剩之人仍舊不少,現在被紮成堆綁在一起,身上帶著鐐銬,跟在車後。
“容六!”
一聲老態龍鐘卻又分外大聲的喊聲吸引了容家人的注意,容六回頭看到的是幾日之間竟已經頭發發白的辛相,他拖著僅僅帶著個小包的辛秀娘停在了車前,把她用力往容六身上一丟:“容六郎,當日我已經在皇上麵前說過,你和秀娘已經訂婚,現在你落難了,秀娘沒有逃開的道理,她便是你的妻子了!”
話音剛落辛相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這輩子女人眾多、女兒眾多,現在一朝樹倒,猢猻解散,身邊所剩的沒有幾個,他恨極毀了他所有前程的女兒,隻是把女兒往容六那邊一丟。
既然她這麼喜歡何容六郎在一塊,那就要好好永遠在一塊。
辛秀娘有些瑟縮,看著離開的父親滿是掙紮,她心底分明是愛著六郎的,可想到此次一去,是要去南疆,這輩子回不來了,要做個農婦……想到這她曾試圖和父親反抗,可半點用沒有,父親已經定了心。
她絲毫沒有注意到,看見她眼神掙紮的容六露出了分外複雜的神色,其中絕非愛意。
發配的隊伍多了一人,沒人在意,士兵們隻擔心少一人的情況,他們都知道這些犯人是個情況,便也分外不屑,粗魯的趕著這些人往前。
沿路的百姓早就十裡長街,圍在一起,送著這幾人離開,一邊唾棄他們、罵著他們一邊丟些菜葉什麼的。
在他們看來,這家騙了好心的昌盛公主、又在科考這種貧苦人家人生大事的事情上舞弊,可以說是罪該萬死,發配南疆已經是陛下心慈手軟了。
容家眾人養尊處優,這麼走著走著,才剛出城,一個個便已經叫苦連天,可他們麵對的並非從前的那些人物,而是對他們滿懷憤慨的巡邏士兵們,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裝可憐、叫苦心慈手軟。
走著走著,容家眾人遠遠地看見了一座巨大的工地,工地前頭的亭子裡有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停在那裡,一動不動。
士兵知道這座工地便是陛下讓工部和昌盛公主一起辦的,那些難民可以憑借在這塊工地上做的活計蓋上章,再去兌換當日的飯錢、工錢,攢得多了還可換物、換房,這段時日來不知給了多少流離失所的老百姓片瓦之地得以生存,而那輛馬車他們便更是熟悉了,這是公主專用的馬車。
遠遠地士兵頭子便快步跑到了前頭,恭敬地同公主問了好,小心翼翼地告訴了公主這後頭的罪犯正是容家眾人,看是否需要回避。
單靜秋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告訴士兵頭子,她想見容六一把,讓他們叫罪犯們停下來休息喝水。
容六遠遠地便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枕邊人,雖然早就變了模樣,身後的容家眾人得以坐下休息,公主身邊的小公主給他們送上了水,辛秀娘沒坐下隻是站在不遠處幽幽地看著。
在昌盛公主麵前,容六試圖想讓自己看起來好些,畢竟這個女人是他當初非要拋棄的那一個,可現在情況倒也很難挽救,滿身狼藉,隻得這麼難堪的出現。
他低聲地問,似乎很怕被人知道:“敢問公主何事?”
單靜秋似乎是帶著淚水說話:“我想問問容六郎當初編排我編排得開心嗎?其實今日我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看看六郎你的下場。”
“想到從今往後,六郎你要在南疆過日子,每日乾活,我哪怕在夢中,都會笑出聲來。”
“那時我便想,六郎你這樣欺騙於我、在外潑臟水給我、還和辛秀娘暗度陳倉,你知道終有一日我會這樣高高在上的看著你嗎?”
單靜秋眼淚已經落下,可聲音卻依舊冷厲:“六郎,如今也便輪到了你來享受這個好下場了,雖然已經和離,我還是要祝你在南疆前程似錦,做個好農夫。”
聽著這些刺耳的話,容六大怒,狠狠地推了單靜秋一把,臉色猙獰,正要怒吼卻被時刻監視著這邊的士兵狂奔而來一把壓下,看著容六被整個人壓倒在地上,辛秀娘擔心地湊了過來,還有幾個容家人,生怕這容六又把公主得罪了,那他們可更不好過了。
單靜秋倚在奶娘身上,眼淚連連,有些哭聲:“六郎,我真不知道我是做錯了什麼?”
容六氣急,昌盛居然到此刻還說她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麼?
“我無非是對你說,當初雖然是你非要來天天跟著我,我以為你中意我,我才去求的父皇。”她含淚道:“我不過是說,如果現在你需要我的幫忙,夫妻一場,我也去同皇兄替你說說情,你何必打人呢?”
圍著單靜秋擔心她出事的眾人均是怒目相對,不知道哪來這種不知好歹的人,已經如此狼心狗肺,傷透了公主的心,現在公主好心不願看他太過可憐,居然還打罵公主。
容六目瞪口呆,手指頭指著單靜秋:“她胡說八道,她剛剛分明說是來看我下場!她說看我以後做個農夫!”試圖同周圍的人解釋。
單靜秋雙眼一合,又是一行清淚留下:“六郎,你非要顛倒黑白嗎?”
容六看著單靜秋一派胡言的樣子,說不出話,可那邊從士兵到丫鬟、嬤嬤居然每一個都對他怒目相視,活像他做了什麼一樣。
單靜秋身影瑟瑟,有些站不穩,在嬤嬤地攙扶下勉力站住:“罷了罷了,你要怎麼說我便怎麼說吧,畢竟我也習慣了,隻希望你之後注意安全……”
容六恨不能逮住每一個人好好解釋,可所有人都是同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他絕望的耷拉下肩。
士兵轉身喊著人預備上路,他回頭看了眼,單靜秋還站在原地,隻見她口型一張一合,好一會他才辨認出那說的是什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
春去秋來,大寧朝又過了許多年頭,這些年來,朝廷發展得異常的迅猛。
其中昌盛公主發揮了巨大的力量,在她主導之下,慈幼局的孩童領養出了許多,慈幼局會定期回訪領養人的照料,為無數無子的百姓家解決了問題。
以工代賑如火如荼,在大寧朝各地都有用到,即使是大災也有了能應付過去的能力。
她建立了第一個昌盛女子會,時常弱不禁風的在台上講述自己曾經遭遇的故事,同夫人、小姐們分享當遇見種種不快之事時要如何更好的處理才能保護自己,這個女子會在大寧朝四處掀起風潮,納妾率一度下降許多。
而她的兒子,單行之,現在在朝廷中也是出了名的人物,年紀不大便也在昌盛公主的殷勤教導下剛考了個狀元,已經到工部工作。
南疆。
前段時間來了個都城的商人,要從南疆進些特色物事到都城去賣,南疆風靡的均是都城的那些消息。
南疆這的民風彪悍,有些厲害女人又能折騰果園又能乾些活計,倒是比男人錢還多,寒蓮便是其中一個,她已經四十多點,由於常年的日光,看起來皮膚有些差。
她近來新招了個男人,叫榮六,長得倒是文質彬彬,就是家裡負累多了點,但是寒蓮不怕,反正她家裡果園多,可以去園子裡乾活。
夜深,一番巫山雲雨後,寒蓮摟著懷裡的男人聊起了天,現在她還在興頭上。
“咱們大寧朝有位昌盛公主比我們南疆出去的還要好,聽說在外麵為女人做主,當初過了些苦日子,遇到個混男人,現在便辦了個女子會,為各個被人欺壓的女子做主,聽說孩子也很會教,得了個狀元呢……”
聽著她說話的榮六陷入了恍惚。
榮六正是容六。
當初昌盛公主搞得那些事,讓一路上他難以自存,容家人怨恨他不肯和公主服軟,不肯幫襯點,沒準公主說動皇上便也能回去都城。辛秀娘成天鬨他,說他不愛她,當初竟然是自己上趕著求著公主下嫁,問他是不是喜新厭舊。
到了南疆,實在是太苦了,這兒的日頭曬得驚人,才剛到沒多久,容家一行人便暈了幾個。
他們向來是有拿自家男人去謀利益的習慣的,幾個長得俊的,在這受歡迎的便被他們推著往外。
容六開始是不願意的,但容家人這樣說:“當初公主你就去得,現在就去不得了嗎?反正你吃不了虧!”又說著這容家是被他搞敗了的,逼著他便得去。
辛秀娘看到他動搖,恨極,不願再見他,說他騙了她,從此,容六便再也沒有見過秀娘。
於是他便化名榮六開始做起了這檔子事,而寒蓮已經是他換的第三個了。
他也不知道為何一切會變成如此,也許一切便都是報應吧。
報應他把人害到了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