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千千隻是應著是, 反應已經有點遲緩,長期間做個旁觀者, 讓她的反射弧變得異常的長
精神緊繃的人乍然放鬆後便是席卷而來的疲憊,趙千千正是如此, 自從蘇醒以來, 幾乎每一刻都在戰戰兢兢之中,難以自拔,對她而言,這一切就像是一場漫無止境的噩夢,在母親的安撫下總算能稍微放鬆自己了。
“媽媽, 我好累……”她的手在發抖,眼睛已經打不開, 隻是這麼看著媽媽。
單靜秋看著千千現在疲憊的樣子,忙拉著孩子回了房間, 這房子統共就兩間房,一間主臥、一間次臥, 早在當初她和丈夫趙誌勇離婚後, 便把主臥換給了女兒, 即使是女兒這些年沒怎麼在家休息,後來更沒怎麼回來, 她也沒有動過這裡的一切東西。
單靜秋就像哄著孩子一樣, 拉著千千進了房間, 讓她趕快上床, 千千隻是脫了鞋, 衣服都沒換,便累得埋在被子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單靜秋隻是坐在床頭陪著女兒直到她陷入睡眠,哪怕是睡著了的趙千千也依舊眉頭緊鎖,全身蜷縮在一起,看起來分外地不安。
也的確應該不安。
這些日子來,這孩子應該辛苦了。
事實上,被008突然拋到這個世界之前,單靜秋對世界記憶並不完整 ,她隻是在黑暗空間裡見了原身,接收了她的願望便如此進入新的故事世界,原身的記憶,隻是她曾經經曆過的事情,整個世界的劇情,單靜秋並不知曉。
所以一開始,單靜秋甚至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直到今天看到趙千千,她終於明白了。
原身自小和女兒的關係不算太差,老師出身的她,除了有些一板一眼、喜歡說教,喜歡規矩外不算是個難以相處的人,當然她確實有些脾氣倔,她從趙千千還小的時候便對女兒的一言一行很是關注,但她很尊重千千,所以當年千千一意孤行想要學習藝術,也是她去說服的趙誌勇,在她看來,女兒隻要有想做,並決心好好去做的事情,那做父母的便要支持著孩子去做。
大學的前幾年,她和女兒時常聯係,關係很是親近,可在女兒大四那年開始,一切便變了。
女兒大四那年開始,突然如同消失匿跡一般,把原身屏蔽了,聯係也變得很少,哪怕是原身主動打電話過去,那頭也隻是支支吾吾地說著現在忙、沒空,至於回電,更是根本等不到。
後來臨近畢業,女兒直接說要留在首都,不肯回來,原身有退休金,原本也不想讓女兒養老,首都的機會條件更多,她便也遂了女兒的心願,可沒多久,鄰居老李家孫子回家,說了趙千千做了網紅,不再畫畫的事情,這倒讓原身驚住了。
在原身心裡,自家的千千看似柔弱,但打小便很有主見,選了一條路,便不撞南牆不回頭,牛脾氣得很,明明當年是千千堅持地要去學藝術,讀書這幾年也沒說有什麼不開心,怎麼突然說放棄就放棄了?這可太不像女兒了!而且多年來,為了藝術千千付出的努力已經太多太多,哪怕她這個隻是在旁邊看著的母親,也忍不住覺得可惜。
於是原身一個電話過去,電話那頭的女兒聲音依舊,但卻同以前全然不同,漠然說著自己已經對畫畫毫無興趣、隻想好好賺錢……原身不可置信地再三確認,女兒是否真想放棄,可千千很是肯定,堅決地說著她是一定要放棄的,這讓原身失望透頂。
那時掛了電話的原身其實並未真的生氣,隻是有些失落與遺憾,她本以為女兒的不耐煩和生氣隻是一時的,哪知道自那以後千千幾乎沒同她再聯係過。
原身隻是想著,也許自家女兒是怨了自己,怨自己不支持她,怨自己沒給她足夠好的生活條件,讓她得去考慮太多的鍋碗瓢盆,沒法追求夢想,便也過著看似豐富多彩實則孤單的退休生活,哪怕是生了病也自己去醫院,不肯叨擾女兒。
這三四年間,除了逢年過節的一句問好、過節快樂,倆母女幾乎再無聯係。
後頭原身記得,那印象很深,畢竟那時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女兒了。
趙千千回來過一次,那次回來的女兒看起來很是恍惚,精神狀態也不好,就像一抹遊魂,靜靜地在路上行走,被回家的原身撞見了。
趙千千告訴原身,她的網紅店鋪破產了、劈腿和男友分手了、因為打版大牌被人在網上辱罵……幾乎把所有的黑料一吐而淨。
原身勃然大怒,她萬萬沒想到從小乖巧的女兒,叛逆就叛逆,還乾了那麼多錯事,拉著女兒便要先去給蔡澤打個電話道歉,可不能乾那種玩弄彆人感情的事情,要真想分開,也不能乾這劈腿事,可既然乾都乾了,那也要好好說聲對不起,人原不原諒是另外一回事,這些是原身自小便同千千說了又說的。
可原身作為一位老教師,說話的口氣向來生硬,她隻是同女兒說了聲,跟媽去找蔡澤道歉,要不把電話給媽,媽替你來道歉,她沒想多,可往家裡走卻發現身後的人半點沒被拉動。
一回頭,她卻看到女兒用那種不可置信交織著痛苦的神情凝視了她許久許久,含著淚轉身跑走。
那天,單靜秋找了女兒一天,走得腳都站不住,甚至到了她這輩子不想上門的前夫家想求求他幫忙找找女兒,可卻都是無果,她拚了命的給女兒掛電話,卻了無音訊。
回到家,她便病倒了,燒得迷迷糊糊在家裡折騰了一兩個月,連出門的力氣都沒有。
當原身病好之後,再次聽到了來自女兒的消息,那時是在鄰居轉發來的新聞上。
女兒穿著一襲長裙,帶著卷兒的披肩長發灑在肩頭,穿著鑲細鑽的膚色長裙,站在紅毯之上,鎂光燈閃爍,光彩照人,那是一個叫做黑傘的國外電影節紅毯,她是受了一個知名的奢侈品品牌去的。
她是國內第一個被奢侈品品牌邀請到黑傘電影節紅毯的網紅,比起有些隻是蹭熱度的十八線明星檔次看起來甚至還高了不少。
好容易知道了女兒的消息,她拚了命的給女兒發信息,打電話,卻發現之前隻是關機的電話居然成了空號,她知道也許女兒是想避著她,又或者,已經再也不願意和她聯係。
其實從女兒一失蹤開始,她便也有想過上網發什麼尋人啟事,但想到老李的孫子說,女兒在網上粉絲很多,很出名,又擔心給她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這次也一樣,她心裡想女兒得厲害,可不舍得鬨得沸沸揚揚讓女兒難堪。
她試圖去找過趙誌勇,卻發現趙誌勇已經賣了千千給他買的那套房,又回了老房子,一家人說起千千句句惡毒,隻說她是個狼心狗肺、不孝父親的女兒。
她便知道,從趙誌勇那怕是什麼都問不到了。
沮喪離開的原身發現她失去了所有能聯係、看到女兒的方法,但她很快想到了新的辦法,自那以後便天天跟在人家後頭,學著用智能機,每天去看女兒的信息、微博,甚至還學著那些粉絲,和那些胡說八道的人吵架,在女兒發心情時安慰一句。
但一天天的,她漸漸覺得女兒越發的陌生。
從前牽著她的手,從一個小團子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的趙千千似乎不翼而飛了,出入所有的東西都是奢侈品、成天變著法的買包包、趾高氣揚、動輒和人在網上對罵、甚至還開始整容……原身沒人追,就按著粉絲的口氣,彆扭的同女兒發去了一條一條長長的信息。
告訴她,她本來就很美,無需再去動這些手腳;告訴她,不要因為外人影響自己的心情,做好自己就好,天天要開開心心的;告訴她不要虛榮,購物會成癮,雖然錢多,也要理財省著點花……
再然後?原身便被拉黑了,她便成了一個隻能瀏覽的屏幕黨。
她在網上,看到了自己的女兒錢越賺越多、罵她的人越來越多、看她不隻是行為,連臉都變得不像自己的女兒、看她同時曖昧著幾個男人,卻沒有和誰真的成了……
原身是真的沒能明白,為什麼千千成了這個樣子?
又過了幾年,趙千千已經成為國內的第一網紅,和蔡澤也結婚了,雖說常有人取笑蔡澤綠帽子高高掛,但也沒能破壞他們倆的結婚,成婚以後趙千千還時常被拍到和她的幾個男閨蜜出去玩耍,幾乎一被拍到,就能上頭條。
當然,她的婚禮並沒有請原身,也沒有請趙誌勇一家。
再後來呢?原身老了,這幾年情緒的大起大伏讓她的身體受到很大影響,剛過了女兒婚禮,沒什麼牽掛的她不舒服去醫院便被查出了淋巴癌,她沒治病,隻想把錢留給女兒,畢竟她這輩子也沒能給這孩子什麼。
她躺在病床上,很想女兒,但在微博上看到女兒好像又出國拍照了,已經習慣甚至已經不懂得如何去打擾女兒的她,再次放棄了聯絡女兒這件事,可似乎是樹大招風,她住院千千一次沒來過的事情被人給放到了網上,瞬間引爆評論,雖然在這之前趙誌勇已經鬨過一波了,但母親癌症瀕死,女兒在外拍照這事情依舊太過聳人聽聞,原身隻是狼狽地上網解釋,不願讓人抹黑自己的孩子,可這些都無濟於事。
她躺在床上,懊惱不已,卻等來了自己的女兒,風塵仆仆,聽說是從國外飛回來的。
那時女兒一進病房,便哭著撲到了她的身上,聲音很大,她能聽到外麵照相機瘋狂拍照的照片,她隻是怔忪地看著撲在自己身上的那個孩子,臉比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還要僵硬一些,明明能一眼看出是女兒,但那張臉就像是從哪裡偷來的麵具,被硬生生安在了上麵。
原身不明白,好不容易見到了女兒,為何她會生出莫名的陌生感,並非是久久未能相見的原因,而是覺得眼前這人似乎她從不認識。
她想,也許是她病得太久了吧。
沒一會,拍好照的人便轉身走了,外頭隻剩下幾個男人,蔡澤和女兒的幾個男閨蜜,他們沒進來裡頭,隻是在外頭遠遠地站著,可眼看人都沒了,原身便能看到女兒的臉霎時變了,變得分外的冷淡。
她也顧不上想那麼多了,鎮痛藥對她的鎮痛作用已經越來越少,她抓著女兒的手,顫顫巍巍地說起了話。
“千千,媽媽名下還有房子、存款,等媽媽走了你就都拿去。”她那時說話已經有些急促,因為腫瘤早就擴散到了肺部,“媽媽一直想和你說句對不起,是媽媽太喜歡說教你了,小時候媽媽答應你的要尊重你卻沒能做到,千千你彆生氣……你彆怨媽媽,媽媽愛你……”話還沒說完,原身便陷入了近乎休克的狀態。
迷迷糊糊之間,她突然發現眼前女兒的臉猙獰了起來,原本僵硬得幾乎是不怎麼能做表情的臉突然劇烈的扭曲了兩下,眼睛流出兩行淚水,一把衝過來抓住了自己。
趙千千撕心裂肺地說了聲:“媽,那不是我。”
話音剛落,那張反複掙紮扭曲的臉又瞬間變回了之前僵硬的模樣,千千迅速地甩開了原身的手,好像有什麼不明病毒般騰地彈開。
距離著原身很遠,看向幾乎沒有意識的原身眼神分外的冷冽,似是沒有半點感情。
但是那時候原身已經無力去深究什麼了,她隻是一點一點地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再也沒醒來,耳畔邊隻是打轉著千千似乎沒帶著什麼感情的哭聲。
可這個千千,真的是她的千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