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處理完了張鵬的事情之後, 不管是單靜秋,還是眾惡靈們, 也都一個兩個地漸漸放鬆了警惕, 畢竟寧雅詩的工作是屬於坐班式的,同事裡麵有百分之八十是女性,她現在和同事的關係也正在慢慢轉好, 也交了些朋友, 怎麼看目前都沒有半點值得擔憂的地方,所以他們每天便也除了上下班準時到位, 接送寧雅詩外,大多時間便開始自娛自樂了起來, 例如今天這樣每日一回的看電視活動, 已經成為了常態。
可一切說來也巧,今天寧雅詩才剛剛到單位沒多久, 就突然發現早上她出門時換包的時候, 居然把存著文件的U盤落在了家裡, 於是她便也匆匆地趕了回家, 生怕會耽誤太多工作, 隻想快些把U盤取回去單位上班。
可當她終於趕到了家門口, 正要進去時,卻意外地發現家裡的門根本是虛掩住的,她分明記得早上她臨走的時候把門鎖得嚴嚴實實, 這麼多年來, 她從未有疏漏過, 尤其現在是獨身一人,更是很注意這些細節。
她頓時有些緊張,生怕是什麼小偷摸了進來,還好的是家裡沒什麼貴重物品,她緊緊地拽著手機,先在撥號處輸入了110,把手扣在了撥打鍵上,輕輕貼近門,打算情況不對勁馬上報警,畢竟小區的保安還是挺靠譜,這萬一鬨什麼烏龍就不好,她也有些傻大膽,便沒選擇立刻報警。
可她這一附耳過去,卻突兀地聽見,似乎就在這門後頭傳來的陣陣女聲。
那女人說她叫做蘇好,蘇好這人寧雅詩從來不認識。
她聽見蘇好說了很多很多,在剛開始寧雅詩是聽得一頭霧水的,正當她打算進去打斷那莫名其妙出現在她家大放厥詞的人,卻突然聽見蘇好神神叨叨說些什麼“張力”、“張鵬”、“惡靈”之類的話。
張力是彙星公司的老板,這老板的名字寧雅詩還是知道的,雖說這名字有點爛大街,可和張鵬聯係在一起這是自家老板的幾率可就大大上升了,而那個在蘇好口裡身上有問題的應該指的正是她的主任張鵬,這些和她息息相關的消息讓寧雅詩咬著牙,繼續往下聽。
雖然張鵬生病的事情,她其實並不怎麼了解,但是這人終究是在她心底留下了不好的印跡,讓她即使是聽見,也覺得有些下意識地厭惡,隻是這麼聽著聽著,她心裡產生了一個巨大的疑問,裡麵這似乎是一問一答著的,其中一個是蘇好,那另外一個人究竟是誰?
分明她隻聽到了一個女人——也就是蘇好念叨的獨角戲,可她這說的每一句話,似乎中間都應該插上一個人才順理成章。
如果這要真是一場戲,是否也太過逼真了一些?逼真到她似乎真覺得這對麵赫然是有人在一同爭執說話的。
而那蘇好一直說著些什麼,張鵬的病是來自於“惡靈”的肆意妄為,說他受到的懲罰太過嚴重。
寧雅詩漸漸控製不住腦袋裡的想法,想要她不把這一切關聯在一起實在太難,她發自內心地覺得,也許這個傷人的惡靈,是認識她的!也許,正是她的……
懷揣著這份激動地猜測,她的手已經緊緊地拽在胸口的衣服上,能感受到衣服下心臟分外有力而快速地跳動,每一次跳躍都分外鮮明,她忍不住幻想並祈求著,祈求那些哪怕她都覺得太過癡心妄想的想法。
“單阿姨……”當蘇好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寧雅詩覺得腦海似乎被什麼巨大的錘子狠狠敲擊了一下,嗡嗡作響,好半天沒反應過來,眼淚已經在臉上縱橫交錯,停不下來。
會在這個家裡的單阿姨,會幫她對付張鵬甚至不怕犯錯的單阿姨,又有幾個呢?
那一定是,她的媽媽啊。
她哭著推開了門,不管不顧,哪怕裡麵真是個什麼小偷還是壞人她也管不著了。
她推開門,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門後的女人,應當就是那蘇好,而她對麵正是一片空氣,什麼都沒,這和寧雅詩的猜測全都疊在了一起。
她眼睛已經被淚水打得霧蒙蒙,漸漸看不到前端,她努力眨巴著想把眼淚流下,好好地看清楚,卻怎麼努力都停不住眼淚、看不清前頭。
是她異想天開了吧?可哪怕知道自己有多荒謬,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寧雅詩先是帶著質問、痛苦喊了句:“單阿姨。”
她馬上又忍不住哽咽著對著那片空氣喊了句:“媽,是你嗎?”然後開始嚎啕大哭,隻有寧雅詩知道此刻的她有多少絕望、又有多少希望。
單靜秋在寧雅詩開始掉眼淚的時候,也忍不住感覺眼睛有點酸了,這孩子……。
可是人鬼殊途,她當時隻想做個默默守護女兒的靈魂,為她保駕護航,從未想過要和女兒相認,但凡是一相認,隻怕這孩子是肯定會深陷在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也許此刻是痛苦,可是慢慢地,時間會讓傷口愈合,再多的傷心也總是能挺過去,終有一日,這孩子還是得明白那個道理,未來的路她得一個人,自己勇敢地往前走。
可即使是這麼想著,眼看孩子哭成這樣……她心底也不好受。
蘇好一看單靜秋低下眉眼的樣子,就大概知道對方的意思了。
她心底也有些愧疚,今天她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沒把門關好,隻是虛掩著,倒是機緣巧合,讓這家的女兒聽到、甚至還猜到了事實,而現在這對母女可是陰陽相隔,無論再怎麼情真意切,也還是要橋歸橋、路歸路的……
“您好,您可能誤會了……”蘇好狼狽地想解釋,在腦海中瘋狂地進行著頭腦風暴,可怎麼想破腦袋,她也真想不出個好說法能把這事情圓過去。
過了好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解釋著,“這……我有點間歇精神分裂症,剛剛可能說了什麼讓你誤會的話,但是這可是老毛病了,你千萬彆想太多!我這有時就是愛妄想,容易想七想八,經常瞎編出一堆東西,之前已經引發了很多誤會了,我一看你就是誤解了!其實啊,剛剛都隻是我發病而已!”
話音剛落,蘇好便恨不得馬上捂住自己的臉,她怎麼會找了個這樣個蹩腳的理由,彆說這小姑娘了,她自己都不信,可如果不是這樣瞎編糊弄著,她竟然找不出半點話能應付這個場麵。
寧雅詩倔強地站得筆挺,可和站直的身體相反的,她的眼淚直掉,一刻也沒有停過,她用袖子用力地把眼淚一把一把的擦掉,下了把狠力氣,眼睛因為過度的淚水和用力的揉蹭已經泛紅了起來,甚至有些發腫,她才沒哭一會,卻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你出來,媽,你出來,我知道你在!”一邊喘不過氣般,一邊衝著空氣喊著,看起來很是可憐。
單靜秋忙示意著眾惡靈和她一起偷偷地從屋子裡出去,總歸現在女兒隻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隻要走了,便能一走了之。
傷心痛苦,總是在所難免,隻要難過久了,心也就堅硬了,她隻能這麼期盼著。
單靜秋向蘇好微微鞠躬,表示感謝,不用多說兩人也能心領神會此時的意思,一個要跑,一個要幫著打掩護,隻想把這下的事情糊弄過去。
眾多惡靈在單靜秋的指示下一個接著一個往外飄,隻是單靜秋自個兒反倒是依依不舍的,一步一回頭,目光緊緊地鎖在已經哭得不成燕子的女兒,被女兒的眼淚把心緊緊地懸了起來,難以放下。
原本這應當是個好計劃的。
可蘇好的眼神不知不覺間暴露了一切,在事先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她,眼神從剛剛開始,便忍不住跟著單靜秋一行人從沙發緩緩地往窗外走的路徑移動,更是在單靜秋鞠躬時,忍不住眼神動了動。
而這些全被寧雅詩看在了眼裡,她也不知道她此刻怎麼能那麼敏感,隻是她冥冥之中有種莫名地預感,她知道,她媽媽是在這屋子裡的,蘇好根本就沒病,而這下媽媽要是走了,怕是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了。
“媽,我求你了,你讓我再看你一眼可不可以?”從背後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讓正在往外龜速移動的單靜秋卡殼了,她停住了腳步,一點一點地回過頭去,卻看見女兒已經哭得跪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寧雅詩沒有抬頭,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了地板上:“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我一個人真的,真的好孤單。”她隻覺得她的心如同此刻手下的瓷磚一般冰冷。
“我真的好想再看看你。”她眼神已經有些發直,看著地上被眼淚打出的一個個坑哭得恍惚。
她曾經看過無數的道理,甚至在媽媽還沒走之前,就開始做功課,隻怕自己承受不住,但是再多的準備,在真正麵臨的那刻就已經全部作廢。
要如何麵對至親之人的死亡,這門功課真的太難太難,她花費了全部力氣都學不會。
她也知道人們說的那些什麼工作轉移法、戀愛轉移法……可麵對幾乎失去了全部熱情與愛的自己,這些方法全都變得無濟於事。
單靜秋看著眼前的女兒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半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看到詩詩這樣,她的心也跟著一揪一揪地發疼,她實在太心疼了。
就像是鈍刀子在磨肉,好像有這麼一把生了鏽的刀在她的心頭反複拉鋸。
董大偉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當初沒能和妻子還有女兒說聲告彆,一家人便從此分離,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此刻看著眼前的場景,他也忍不住濕了眼,哪怕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竟也有些克製不住,輕輕地拍了拍單靜秋,聲音低落:“你……就和她見一麵吧,見一麵也好。”
單靜秋依舊是一片寂靜,沒說話,可下頭女兒的抽泣聲始終沒有停過,好一會,她用略帶乞求的眼神看向了蘇好。
事實上,她在係統裡也能兌換出類似功能的東西,隻是蘇好此刻正在麵前,她也不能把這些東西憑空掏出,隻能求助於女主,她知道原作中,女主對於見鬼是頗有一些手段的。
在看到單靜秋眼神的那瞬間,蘇好也如釋重負。
“你彆哭了,我給你符咒讓你們見一見……”蘇好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拍了拍還趴在地上的寧雅詩,她做國師的時候是沒有家人,隻有國家的,可來到了此世,頭一次擁有家庭幸福的她,才明白了父母女兒之間的親情之深重,可越是明白,她此刻看著眼前的場景感觸便越發的深刻。
蘇好從隨身帶的包裡掏出了一疊黃色的符紙,這疊都是她在每次外出做任務時事先準備好的,其中能幫助沒有陰陽眼或是天眼的普通人見鬼的符咒更是必不可少,她掏出其中一張符咒,指尖一搓,這符咒便憑空燃燒了起來,散出一團團地煙霧,她將這燃燒著的符咒往寧雅詩頭上,按特殊的手法打轉了幾圈,使得那股煙霧也在空中似乎結成了什麼形狀,口中念念有詞,沒一會,便完成了一整套流程。
她輕輕地拍了下寧雅詩的頭,隻說了句:“你們聊聊吧。”便默默地走到了門外,坐在樓梯上,給這對母女一點空間,當然,她也需要思考一番,今天聽到了惡靈們的故事,就連她也忍不住感受頗多……
剛剛在單靜秋的示意下,已經有一堆惡靈乖乖地跑到了外頭,屋子裡就留了三兩隻,董大偉默默地也要飄出去,卻發現餓死鬼還緊張地在那邊吃著東西邊愣愣地往母女那二人那瞅著。
他氣得眉頭似乎跳出了井字,對這隻白目、不會看眼色的惡靈無可奈何,揪著對方的領子便往外拖,可哪怕是這樣,這餓死鬼居然還能吃個不停,也真是人如其名。
屋子裡瞬間便被清空了,裡頭隻剩下一人一鬼。
寧雅詩已經愣愣地抬起頭往上看了好久,飄在上頭的那女鬼,正是媽媽。女鬼身上穿的是媽媽火化前,她特地為媽媽換上的一身媽媽生前最喜歡的衣服,此刻就連掛在媽媽唇邊的那笑容都似乎和當初一模一樣,隻是少了些病痛的憔悴和難忍,變得更從容、更溫柔。
如果不是確實漂浮在空中,讓她感覺到了貨真價實的距離感,也許,她還覺得媽媽似乎尚在人間,從未離開。隻是她一邊難過,一邊清楚地知道,一切已經失去,再也不會重來。
“乖,你彆哭了。”單靜秋隻是這麼簡單地說了一句話,可這話音剛落,終於能聽到母親聲音的寧雅詩卻又是似乎失去了全身力氣一般,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單靜秋輕輕地飄了過去,伸出手忍不住想要為女兒擦擦眼淚,可是這手就這毫無阻礙地從女兒的臉上一越而過……她忍不住低下頭,神色有些晦澀,是了,她是碰不到女兒的,隻是一時情急,倒是忘了。
抬起了臉,看著飄來的母親手就這麼從自己臉上一躍而過,寧雅詩的眼淚再度糊住了眼,她努力擠出笑容,沒一會笑容又消失,她控製不住自己不住想往下的嘴角,隻是努力地笑給媽媽看:“媽……”
寧雅詩隻是這麼一句媽喊了出去,眼淚便又立馬決堤,“你過得好嗎?媽,你走以後我過得很好,每天都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好好生活。”她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很努力假裝自己過得很好。
單靜秋覺得喉嚨有些乾:“媽,媽也挺好的,媽過得很好,你真乖。”可這話說出來,她自己也知道她心底有多酸澀,女兒到底過得好不好,她是看著的。
“你幫我出了氣是嗎?”寧雅詩問著,馬上補了句,“張鵬主任什麼也沒做,媽媽你可千萬彆衝動。”
剛剛雖然她情緒激動,可迷迷糊糊地也聽見蘇好說的那些話,總歸意思就是媽媽做的那些會對媽媽不好,這對寧雅詩而言是萬萬不可以的,她隻想母親好好的,至於張鵬,哪有媽媽重要。
單靜秋可真想抱住女兒拍拍她,讓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撒撒嬌啊,她心裡忍不住這麼想著,隻可惜再大的黑科技終究大不過人鬼殊途,她知道女兒說的這些都是出於對母親的那份真摯的擔心,她不想因為她牽連、害了母親。
可女兒越是懂事,便越是讓人疼惜。
“媽沒事的,媽做的這些都有分寸。”單靜秋哄著女兒,就像哄著孩子一樣,當然事實上,在她心裡,詩詩也還是個孩子。
好半晌沒說話,寧雅詩隻是深深地看著母親,想把這人的一顰一笑再度刻印在腦海之中,她曾經想過如果母親能出現在眼前,她要做什麼,甚至在夢中,這場景分明已經預演過無數次了,可當母親真的出現時,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媽和你說,這人啊,總是有歲數的,不就是早些走、晚些走,你可是媽媽的心肝寶貝,你說我們詩詩要是過得不開心了,媽心裡該有多難受,就算是躺在地下也不會安寧的。”單靜秋努力保持平靜,和女兒分說著,她要和女兒好好說說道理。
“可是我舍不得,可是我真的就是怎麼努力都舍不得啊!”寧雅詩崩潰般地喊道,跺著腳就像小時候那個最任性的孩子,任性地說著些絕對不可能實現的話。
然後她沮喪地癱坐在地上,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著,嘴裡反反複複地念叨:“我真的辦不到,我真的辦不到。”
麵對此情此景,饒是單靜秋也忍不住眼淚跟著掉,她輕輕地伸出手,虛放在女兒臉的位置上,做出撫摸的動作,即使是觸碰不到對方:“你要勇敢,要學會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