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翠山苑小區。
這是一套複式的上下二層套房,裝修充斥著歐式金碧輝煌和中式紅木家具的混合體, 不中不西的, 但怎麼看怎麼富麗堂皇, 能從擺設中看出這家的家境不錯,隻是少了些品味,門口進來的照片牆上掛著好些獎狀、照片,獎狀都挺新, 能看出平時被照料得很好,上麵沒有半點灰塵。
掛在牆上的照片都是同一個男孩,從學步的兒童到抱著籃球神采飛揚的清雋少年,還有許多是拿著獎狀、抱著獎杯的合照, 一看便能看出這家的兒子應當是品學兼優的、也是長輩心中的驕傲才會這樣陳列。
客廳的沙發正中間做了個婦人, 身材苗條並不胖, 染了淺棕色的短發, 穿著一身簡單的裙子,正在那頭拿著手機接著電話, 神情看起來很是專注、投入。
這婦人正是單靜秋。
“喂,媽,是我!”電話那頭傳來了男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其中還帶著些許的稚氣。
單靜秋手把手機抓得緊緊:“東東嗎?媽在, 媽在, 你在那頭怎麼樣呀!媽可想你了!”言語之間的思念和焦急沒有半點掩飾。
向東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有些沉悶, 聽不清情緒:“我在這裡很好, 教官和同學都挺關心我的,我……我想你了!”說到這句時,似乎沙啞的程度又重了一分。
可在這句想你話音剛落,向東突然話音又轉了一折:“不過還是要在這裡多學習……改好了才能回家,我會趕快改的!改了就會好的!”好似發生了什麼變化,可又很難聽出來。
單靜秋聲音帶著些關切:“好好好,沒事咱們慢慢來,媽媽相信咱們東東能行的!一定要注意身體,咱們身體最重要!你在那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習慣、也沒有帶什麼衣服過去,你爸爸說不能提前去看你,也不能帶東西過去,我可擔心死了,真恨不得去一趟!”
“媽!”電話另一端的男孩突然喊了一聲,似乎有萬千的情緒在其中無法言儘。
“哎!怎麼了東東,媽媽在呢!”她抓著手機忙對著那頭問著,“怎麼了怎麼了?什麼事情不能告訴媽呀?”
良久,那頭似是被黑暗吞沒的安靜,男孩有些低沉的聲音傳來:“沒事,就是怪想你的。”
單靜秋抓著電話的手用了些力,在向東看不到的地方表情已經是一片凝重,隻是沒說話,就在這段沉默蔓延的時候,忽地電話的那頭傳來了陌生男人的聲音。
“哎,單姐您好,我是向東的教官林盛,剛剛這三分鐘的電話已經到時間了,咱們這呢教育孩子講究一個規矩,他表現好才能和家裡通三分鐘電話,所以也希望你們家長配合一下,希望你們可以理解。”
“嗯,我理解的。”她麵無表情,冷漠得很,隻是說出的話卻好像誠惶誠恐,和臉上流露出的神色大不相同。
“晚些時候,我們會把這孩子的最近的一些作業、作品照片發給您,向東來學校這裡算是表現不錯的,不過呀,就是他這個網癮可重了點,沒得那麼容易能治療好,這段日子來也隻是稍微改善了一些,要說徹底治好那還遠著呢!所以也需要你們家長和學校一起努力,咱們徹徹底底地把孩子的毛病糾過來。”林盛的聲音循循善誘,親切得很,反倒不像是什麼教官、更像是一個敬業的老師了,隻是言語間似乎帶著些誘惑和暗示。
單靜秋神色依舊,可嘴上說的話卻全是感謝:“那就辛苦教官了,麻煩您等下把相片發給我,我和孩子她爸爸看一看,真是謝謝您了,孩子他還得靠您照顧。”
“成成成!那我等下呀就把照片發給你!那就先這樣了,我也先帶小東去上課了,不打擾您了,下次小東表現好再和你們聯係。”林盛迅速地說著。
“好的,謝謝教官了。”她話音剛落,電話那頭便隻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單靜秋覺得自己的心就如這忙音一樣一點一點地砸了下去,掉到了穀底。
之前留在中心裡的郵箱號碼收到了新發來的郵件,這還是那時候原身特地去注冊的,發來的是個不小的壓縮包,單靜秋點開壓縮包,能看到裡麵是一張張的照片還有一張所謂的“孩子給家長的信”。
先點開的是孩子寫的信,信很長,單靜秋能認出這是兒子向東的字,裡頭這樣寫著:
“媽,我來學校的這段時間學到了很多東西,教官也很關心我們的生活、學習,平時對我們的衣食住行都很關照,像我們現在連折被子都是按照教官教的辦法疊的,我還學了很多寫書法的方法,每天也和同學們一起去運動,從來不偷懶……”
“我現在過得挺好的,相信以後會更好的。”
單靜秋的手停在那張所謂的孩子的信的掃描圖上,一句話也說不出,眼角有些莫名地酸澀。
挺好,真的挺好嗎?
她接著往下看,壓縮包裡頭的照片很多,倒是從各個角度、多角度拍攝的,看起來倒很是寫實,沒有過多的什麼拍攝技巧和濾鏡,可這份樸實之後竟有種令人莫名的不寒而栗。
上頭的人單靜秋很熟,正是她現在所在的這具身體的兒子“向東”,向東今年剛16,身高已經到了一米七多出頭,從來也是生龍活虎的活潑樣子,可現在似乎變了個人。
照片裡的是向東正在教官的關懷指導下把被子折成豆腐塊、站著軍姿、和同學們坐在一起聽課、背著手背書、寫書法……一張一張照片看似隻是孩子認真向學、軍訓的樣子,可那股記憶裡兒子神采飛揚的勁兒全都一掃而空,隻剩下麵無表情地僵硬,偶爾有一張直視鏡頭的照片眼神也顯得有些渙散和茫然。
更彆說向東的樣子了,和剛離開家時相比,短短兩個禮拜而已,似乎已經瘦下了一圈,原本有些肉的臉頰已經變得瘦削,棱角分明,並不顯得英俊,隻是有些病態。
當然,非要這麼說也有些牽強,畢竟孩子到了新的環境,不習慣瘦些總是正常的,拍照偶爾拍到神色奇怪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可單靜秋卻已經清清楚楚。
這就是家長們想要的好孩子嗎?單靜秋捂著胸口冷冷一笑。
……
“任務一:挽救女兒寧雅詩,已完成。
任務二:讓張鵬惡有惡報,已完成。
任務三:讓女兒真正地想要活下去,已完成。”
在聽到任務三已經完成,消失在那世界的單靜秋勾起嘴角露出了個欣慰地笑容,在消失在那空間之時,她心裡最大的擔心就是能否讓女兒真正地麵對屬於自己的人生,不再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母親的身上,但還好,一切如她所願,這孩子總歸還是能開心地向前走,擁抱自己的未來。
進入黑暗空間沒多久,那份記憶裡的羈絆慢慢地被放入心底,睜開眼,看見眼前的婦人,單靜秋明白,完全不遵守勞動法,端午節這種法定假期也不給放假的辣雞008果然又準時上線了。
“008,你們係統管理局就沒有什麼勞動仲裁的地方嗎?我要去上訪,我要去告你這個黑心係統!”單靜秋在心底恨恨地說,每次麵對008的無情剝削,她覺得自己一點也冷靜自若不起來。
已經很是熟悉的機械音響了起來:“好的,尊敬的宿主,已經收到您的反饋,由於係統鎖定原因,很抱歉,您將無法聯係到係統的上級,您的需求由於以上原因無法實現,很遺憾。”
單靜秋挑挑眉,這垃圾係統說的這話實在欠扁,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她上告無門,自認倒黴嗎?
意識到宿主心中小火苗正在燃燒,機智的008迅速找補,畢竟宿主要真不肯完成任務,那它可虧大了:“不過根據您的需求,在本次世界任務完成之後將會給您一段較為輕鬆的休息時間,敬請期待。”
她狐疑地想了想,畢竟係統的可靠程度她心裡還是有點譜,隻得暫時先信了這係統準備接受新的任務,暗暗地同008說了聲:“你最後說到做到。”
那平鋪直敘的機械音不知怎地突然昂揚了一番:“好的。”
單靜秋總覺得有一個深坑在她麵前鋪開,隻等她一腳踩了進去,有一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感覺,隻是現在甩甩頭,也不再考慮這麼多,畢竟眼前的婦人看著情緒有些失控。
那是一個婦人,神色之間充滿了恍惚,看著單靜秋的眼神似近又似遠,嘴裡反反複複念叨著:“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東東……”隻是聽到這聲音,都能感覺到這其中藏著的那些濃厚的苦痛之感,每呼喚出的話都似乎是發自心裡最深處。
單靜秋站在婦人麵前,聽這婦人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完了她的故事,露出了不可置信和發自內心的厭惡神情。
這次的故事世界,是一個普通的言情世界,換句話說就是個本都市小甜文,是個從頭到尾甜甜甜的愛情故事,故事講述的是:從英雄聯盟這個遊戲裡發展而出的電子競技,頗有電競天賦的女主蘇芮從美女主播走到電競職業選手,與職業選手,人稱下路大魔王的男主吳翔攜手帶領戰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最後以五個中國人組成的戰隊在世界比賽上獲得冠軍,替國爭光,完成事業與愛情的雙豐收。
而這關原身和她的兒子向東什麼事呢?
事實上,向東在原作中確實占據一段篇幅,他是在女主的家人反對她投身電競事業時,男主吳翔勸告蘇芮要好好和家人溝通時出現的一個殘酷到了極點的“例子”:
“中國的電競事業難以發展,有一方麵的原因是傳統的父母們大多對電競有著巨大的誤解,在他們看來,如果孩子在數學、語文、物理等科目上有天賦,那就是值得鼓勵,值得支持的,是天才少年。”
“而像是在體育、電子競技上擁有天賦,那就是不務正業、不思進取,在他們看來隻有最不入流的孩子才會放棄讀書去選擇這些所謂的課餘活動,其中在電子競技上尤其是如此,甚至他們還冠給了孩子們一個這樣的名頭,叫做網癮,凡是說癮,均是要治的,而在網癮的治療上,更是全都沾滿了鮮血。”
“吳翔進入電競事業相對彆人要更早,他是中國電競的第一批老選手之一,在遊戲的過程中他認識了一個天賦卓絕的男孩,男孩的遊戲id叫做east,在和男孩對線的時候,他被男孩打得落花流水,以職業選手的眼光來看,他發現潛藏在這男孩操作之下的天賦。他主動結交認識了他,他愕然地知曉男孩現實中僅有16歲,名字叫向東,那才是他剛接觸遊戲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能打出這樣的操作,他始終和男孩保持著聯係,當然那時的他隻是為自己看到了一個好苗子感到驚歎,並沒有多想些什麼。”
“一直到吳翔隊伍中的打野位退役後,他在尋找戰隊下一個打野時,想起了好友列表裡天賦、才華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男孩向東,他在猶豫了很久之後,還是決定聯係向東,可這時他發現,男孩的所有聯係方式都變成了灰色的頭像,無論留多少言,他也一次都沒有再出現過。”
“吳翔那時隻是以為男孩是專注學業,或是放棄了遊戲,畢竟孩子年紀還小,未來可期,也不一定非要在電競上發展,他心裡有些可惜,但也沒有多想,可他從未想過,他第一次見到男孩的臉是在社會新聞上。”
那天刷著微博的吳翔,在首頁博主的轉發中看到了這樣的一條新聞:“名為向東的16歲男孩,由於沉迷遊戲,在向父母提出了希望能休學參與電子競技比賽的要求時,被父母送到H省知名網癮治療中心西山學院。他在學院裡經受了長達八年的網癮戒除治療,在治療過程中,由於學院的不當操作,在過度的電擊治療後死亡,死亡時,渾身遍體鱗傷,慘不忍睹。”
雖然吳翔沒有真的見過男孩,新聞中的每一個信息都指向著他認識並看好的那個天才少年,無論是家鄉、名字、年齡、消失時間還是其他的條件……他不願意相信,卻不得不相信,隻是因為喜歡遊戲、向往電子競技,有一個男孩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時候他才再一次理解,在這片土地上依舊還有無數人並不能理解、也不接受所謂的電子競技,在很多人看來這根本隻是改頭換麵包裝過後的網癮,根本就是需要被治療的心理疾病。
這份對電子競技的喜歡,需要付出太大的代價。
隻是,無論後來的人說什麼,那個少年都已經靜靜地消失在那年夏天。
直到他死後不久,事情愈發發酵,終於引發了一場全國範圍的大討論,在聽說新聞取締了西山學院的那天,吳翔在心裡想,如果少年在天上能看到,會感到慶幸還是更加的痛苦呢?他曾經天賦卓絕,可在有的人眼中,這份天賦卻隻是自甘墮落,不該存在的病,這份認知讓向東在那年再也沒有醒來。
在原作中,向東是以一個人生悲劇到了極點的天才少年身份出現在文章之中,如同流星滑落,引發了讀者的同情和深思。
可在原身的世界裡,向東幾乎可以說是她的全部。
原身和丈夫向念祖都出身於農村,本是在村子裡相親湊對結了婚,她十八歲的時候便沒讀書,嫁給了丈夫向念祖
向念祖敢闖敢拚,憑借自己的吃苦耐鬨和遠見卓識,很早便下海經商,靠著當時被人稱為投機倒把的倒賣行為積累的第一桶金,慢慢地發家致富,帶著原身到城裡闖蕩,開創了一番事業,在當地還算是小有名氣的企業家。
而在向念祖往前大邁步的時候,原身依舊沒有什麼進益,她隻是個沒什麼見識的農村婦女,向來對著丈夫聽之任之,把丈夫當做自己的天,丈夫讓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
他們倆就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做向東。
向東打小便在讀書上頗有天賦,很早便在老師的看好和支持下參加了各種奧數、奧物競賽。家境條件優越、自身成績好、心地善良、樂觀開朗,向東可以說是人人誇讚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