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出身於農村,沒怎麼讀過書,時常被人在私底下笑話沒文化、大老粗的向念祖,對他來說兒子是證明自己人生可以翻身的最大驕傲,他時不時就得把自己兒子拿出去和外人炫耀一番,畢竟他這種農村大老粗也能養出來這樣文質彬彬的優秀兒子,在他看來彆提多值得嘚瑟了。
那些城裡出身的、書念了這麼多,教育出來的孩子還比不上他兒子的一根指頭!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可他向念祖的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不和他們一樣!
可萬萬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向東在16歲那年,也就是孩子剛初二的時候,他叛逆期作祟,頭回跟著朋友一起偷偷去了網吧,當年網吧裡最流行的便是剛在國內開始營運不算久的MOBA遊戲英雄聯盟,這也是他頭回接觸遊戲這種東西,在第一次玩遊戲他便表現出了非凡的天賦,比他已經來過幾次的朋友打得可要好的多,而他也漸漸地生起了一份好奇與熱愛。
他第一次從網友那和網上的信息處了解到了世界上原來還有一項事業叫做電子競技,那年是中國隊頭回在英雄聯盟的世界賽裡前幾,隻可惜最後還是铩羽而歸。
向東在電腦這頭,隔著屏幕看著那些人代表著自己的戰隊,和彆人比賽時露出的光芒萬丈的模樣,他突然發現一直以來按部就班的生活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從小到大便是聽著父母的指示往前走,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想法。
出於對父母的愛、信任和尊重,向東主動向父母交代了自己的想法,他希望父母能讓他休學幾年,去闖蕩一番,若是沒有成績再回來也為時不晚,他在讀書上的確不算落於人後,再加上他早讀書一年,就算去混個兩年失敗了回來,也絕對不會耽誤些什麼,這些他心底都盤算好了。
可他再多的小心翼翼和認真斟酌,聽到了向念祖的耳朵裡,全都是寫滿了的大逆不道和胡作非為!
在向念祖看來,兒子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從小,這兒子讓他在合作夥伴裡也成了家庭教育的佼佼者,哪怕他的那些生意場上的朋友比他事業做得更大,兒子也絕對不會比他的更優秀!可現在兒子居然和他說,自己不想去上學了,想去做什麼電子競技?這簡直比朋友們最叛逆的孩子還要不聽話!
況且在他看來,什麼電子競技不就是孩子想玩遊戲找的借口嗎?肯定是像以前學校老師開家長會的時候,說過的那些叛逆期得了網癮的孩子一樣!根本就是喜歡玩,不想學習,還給自己包裝一番!要是他的兒子跑去玩什麼遊戲,那簡直是把他的臉給丟光了。
向念祖從同是生意場上的朋友那聽說了H省那有家很知名的網癮治療中心,叫做西山學院,除了學費貴一點,沒有什麼缺點,好多孩子叛逆、青春期戀愛、不聽家長話、網癮……但凡是孩子有諸如這些毛病的,送進去幾年出來,基本都能變回從前聽話的樣子。
他特地去問過了,西山學院裡頭學費要四萬一學期,這可比向東念的私立初中還要貴,但這在向念祖看來根本不算是事!而且在他簡單的世界觀裡,凡是敢叫價叫到這個程度的那肯定是一頂一的好學校!
於是他便拍了板,決定要把向東送進去。
前頭也說過了,原身是個毫無主見的家庭主婦,從來在家裡沒有半點做主的權力,她當然是不舍得自家孩子到那麼遠去上學,可在她心底,她也覺得自家向東想要天天玩電腦,這好像怎麼聽,都不太靠譜。而向念祖又告訴她,那是一家出了名的好學校,甚至要花可多錢,人家才肯給孩子去,她便糾結來糾結去,總算點頭同意了。
但是她也堅持,必須得讓她跟著一起去那學校看一看,若是學校不好,就不要孩子去!
向東不是個叛逆的孩子,雖說有了自己的夢想,但他從來也沒打算為了夢想徹底傷了父母的心,隻是想著可以曲線救國,慢慢來,他哪知道,他的父親早就已經想到了十萬八千裡遠,甚至已經做好了對策。
他隻是聽母親說父親想給他轉學,送去H省一所出名的學校,雖然不情願換環境,但他還是跟著父母一起去了H省,不想讓父母生氣,畢竟去看看歸看看,要是不同意總是沒法隨便轉學過去的,那時的向東從沒想過他這次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了。
一家三口一起到了H省參觀西山學院,這西山學院的外觀看起來並不差,是一間全封閉的寄宿學校,他們到了那,裡頭的學生都很是親切、上課的時候個個全神貫注、老師看起來也很是熱情、好客。
這一看學校各方麵顯然不成問題,不等原身說話,這向念祖便到教務處那一口氣交了一整年八萬的學費,還和老師們簽了合約,決定一定要讓向東來這學校裡麵好好改造一番。
合約剛簽訂,學校裡的幾個人高馬大的教官便竄了出來,一下把毫無防備的向東給狠狠地壓製住了,然後立刻帶到裡頭去,原身還沒反應過來,想要攔,卻被交了費出來的丈夫拉得遠遠。
原身不敢相信,這不是才剛來考察嗎?怎麼孩子就突然成了這的學生?可她這輩子就沒反抗過自己的丈夫,聽著向念祖向她洗腦的那些這裡到底有多好,她慢慢地全都聽了進去。
她想,這是間好學校,兒子在這肯定能好好學習,到時候學好了就不會天天想著玩電腦了,而且丈夫做了主的事情哪有反悔的餘地,她便幫著勸說兒子,告訴兒子在這裡好好改,一定很快就能回家的,要在這裡多學習,學好了她再來接兒子回去。
向東當然是不願意,但那些名為教官的人直接把他拉了下去,在原身看不見的地方,向東在入學的第一天便受了一場名為“入門教學”的課程。
先是被所謂的電流低頻治療儀好好地治療了一番,在上頭差點生生厥過去的向東被塞到了狹窄潮濕的禁閉室裡頭呆了整整五天五夜,這小黑屋並不大,大概也就隻有兩人能平躺的大小,上頭有著一個小小的鐵窗,上頭已經用欄杆圍好,因為位置比較偏,也非常的陰冷,裡頭除了送飯的時候,一個理會向東的人都沒,這麼在裡麵緊閉了五天,等出來時精神都已經變得恍恍惚惚了。
當然,西山學院是不會給向東什麼緩衝的時間的,出了小黑屋便開始上課,上的頭一堂課便是所謂的規矩課,由教官和他好好地深入交流了一番所謂的規矩,上到敬重老師下到被子要如何折疊,一切都變成一條又一條的教條,要是敢不遵守,便是直接武力問候,都打的是看不見的地方,才不會被人發現。
一天一天地,向東終於漸漸地變得麻木,他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那天他和父母來這裡參觀時,看到的全是虛假的演出,這些都是教官們事先準備好的,但凡敢在那時做出點什麼出格的事情,等人一走,教官們可以直接要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所以這些同學們,哪怕再不希望他來,也隻得在老師和教官的要求下齊心協力地演一出乖巧的孩子。
而每次給家裡發去的家信也全是走過場,雖說讓他們每兩周往家裡寫一封信,但信件的每一個字都是教官認真檢查之後才會發送到各自的父母手中,更彆提什麼求救、訴苦了,敢往上頭寫,就能生生要了半條命,一封信要是出現什麼不對頭的字眼,能送回來返工個幾回,隻是每次返工,那叫一個不客氣。
這不是讀書育人的地方,這隻是一個人間煉獄。
哪怕每次特許的同家中通話,也是在教官們的監視下進行的,若是在電話裡敢亂說,教官們早就已經放話了,父母們要來總是要一段時間的,到時候非得要了他的命不成。
若是以為教官是威脅,那就大錯特錯了,但凡隻是看看身邊其他同學偶爾頂撞教官的下場,也就知道這些教官向來沒在害怕,隻要不把孩子折騰死,就算是病了也無關緊要。
而同父母的見麵更是被定為半年一次,教官和學校會和家長保持溝通,不止是給同學們洗腦,也給家長們洗腦,讓家長們明白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這些孩子就像是身上有了瑕疵的玉,隻能把那一塊瑕疵徹底地根除,否則永遠也好不了,至於那些體罰,也是萬不得已的錯失,畢竟玉不琢、不成器,這孩子們身上的都是大毛病,如果不狠狠地管教,哪裡能改得了呢?
大部分家長也就這麼被教官們說服,聽了教官的話,當然有更多的是,對自己叛逆、不聽話的孩子失望透頂,不想管教、不想承認自己教育的失敗,把孩子往學院一丟,希望能從流水線裡重新生產一個“乖巧版”的孩子出來。
向東每次聯係都是和母親,他知道母親隻是反抗不了父親,他一次都不願在聯係那個親手把他送進這個煉獄的父親。
在教官的身邊他不敢告狀,而且父親向來在家裡地位高,不把母親放在眼裡,他擔心他若是和母親說了些什麼,母親和父親鬨起來一定會出事,畢竟他不在家,也不能居間調停,於是他便這麼咬著牙死死地熬著,隻想熬到哪一天,教官們覺得他改造好了,送他畢業。
事情的轉折點出現得很快。
後來,在學校裡,和向東同期入學的一個男孩,名字叫做馬華的,突然病了,病得很嚴重,上吐下瀉,臉色死白,似乎下一秒便要離開人世,他是受了一次“大教育”出來的,學校裡的校醫隨便地給他開了些止瀉、止吐的,便把他放在那裡,畢竟在老師眼裡,這裝死、裝病為了逃避教育、為了離開學院的孩子太多了,他們都身經百戰,哪能輕易被騙過?
孩子們都命硬,扛得住!
可同馬華住在一起的向東知道,對方絕對不是裝病,看到馬華生命垂危的樣子,向東趁著夜想偷偷從學校圍牆那丟些紙條出去,試圖從外頭尋求一些幫助,因為學校的圍牆上頭都安了類似碎玻璃這樣的東西,基本上是不能攀爬過去,這也是唯一的途徑了。
巡夜的教官剛好巡邏到這,一下發現了向東,在學院裡看來,試圖往外喊人、聯係外人來求救,和逃跑並列在一起是違反學校規章製度中最嚴重的那種,就在當晚,向東便被送到了教育室內,徹夜地受了一場實打實的電擊教育,這一教育,便是整整六個小時,長達半年以來,高度的精神緊張和內心折磨,已經讓向東的身體不堪重負,再加上當晚的教官毫不手軟,隻覺得他們宿舍連著出了兩個鬨事孩子,一定要殺雞儆猴,下了狠手,當被送出教育室,向東已經不省人事。
當然,這在學院中也是常常出現的狀況,老師們沒有多管、也沒有擔心,便把向東丟在了寢室裡,讓他和同樣與生命掙紮奮戰著的馬華躺在一起,可就在當晚,向東便心臟驟停,離開人世。
一直到次日,巡房的老師才發現少年已經在這狹窄的宿舍裡停止了生命。
原身每天在家裡除了做家務,便是等著自己的孩子回到身邊,可等來等去卻等到的是孩子沒了的消息,僅僅是半年,送進去時還朝氣蓬勃的孩子,便成了僵硬的屍體模樣。
學院那邊給的說法是,向東那時候想逃課去網吧玩,犯了網癮,爬牆從牆上摔了下來,學校沒注意,便把他帶到禁閉室裡頭懲罰懲罰,結果哪知道這孩子的身體素質不行,心臟不好,直接就這麼沒了,學校覺得自己有這個看護上的不儘責,打算給他們家賠償上那麼五萬,來補償一下孩子。
原身自是不相信,她絕對不相信她向來活蹦亂跳的孩子怎麼會突然這麼沒了,而且這孩子也絕對不會因為犯了什麼網癮就跑去爬牆,她自己的兒子她是知道的,可是向念祖在難過之餘還覺得有些丟人,自家的孩子居然是因為犯了網癮逃校的事情沒了,他便壓製著原身要原身彆去學校鬨事。
可最後,去接了孩子的屍體回家的原身和向念祖在看到向東屍體的時候,感到了深切地絕望,向東身上遍體鱗傷的樣子,任憑是誰都不能否認這孩子在生前遭受到巨大的苦痛,這絕對不是什麼跳個牆能摔出的傷痕,而這懲罰的力道,幾乎可以和電視裡演出的那些酷刑想比了。
他們都不敢想象孩子生前遭受了多麼巨大的折磨,就在原身打算拚了命,要去好好理論一番的時候,網上的新聞曝光了。
向東一心想要保護的好朋友馬華,在他離世的時候,老師們出於畏懼總算把他送到了醫院,可不能讓學校一下出了兩個死亡的案例,他們一邊把馬華往外送,一邊通知了家長來探望。
接受了醫院的治療,很快馬華便徹底清醒過來了,他聽到了自己朋友離世的消息,從醫院求著醫生借了點錢,偷跑到外頭的網吧裡去,把向東和他的經曆發遍所有他能發的地方,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也許是付出生命代價換來的幸運吧,這次馬華發出的消息沒有被人忽視、也沒有被淹沒在眾多的求救信息之中,很多充滿了正義感的大V、知名人物均關注到了這係列慘絕人寰的人間奇事,他們紛紛轉發、整理長微博。
原身也是在微信轉發上看到了自己孩子的經曆,還有什麼比親身經曆者寫出的故事更加扣人心弦和引人絕望呢?她這才知道當初原來正是她和丈夫一起把孩子送到了這地獄裡去。
她反複地責怪自己,為什麼沒能救救孩子、為什麼沒能反抗丈夫,明明她的孩子是那麼乖,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卻因為唯一的一點喜歡電競,她便把他送上了絕路。
後來,原身到那西山學院門口拉了好久地橫幅,甚至和那些趕來聲援學院、感謝學院替他們改造孩子的家長互相罵了一頓、還大打出手。
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經付出了血的代價,為什麼還有家長會覺得他們的孩子來這是享受、是改造?難道要孩子們都付出血的代價才會明白這一切是個錯誤嗎?
一直到後頭,當政府也把關注的眼光投入到西山學院後,這所在網上、現實均鬨得轟轟烈烈地學院總算被徹底關閉取締,也留下了重重地黑曆史,連其中的那些領導,都時不時被人細細檢索,生怕有漏網之魚。
隻是原身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
她這輩子沒違抗過丈夫的意思,一直到向東出了事,原身便和向念祖離了婚,她恨丈夫當初非要把孩子送去這什麼學校去改造,更恨自己竟然和孩子聯係那麼多次沒有發現孩子心理的痛苦。
原身一直一個人住,直到生命走到儘頭的那一刻,她的手邊依舊放著孩子當年神采飛揚時拍著的那張照片。
隻是哪怕是她七老八十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依舊會夢到兒子那張永遠停留在16歲的臉,臉色發青,額角上有傷,身形已經瘦削得驚人。那孩子直直地向母親伸出了手,掉著眼淚,說著:“媽媽,救救我!媽媽,彆放下我一個人。”
然後流著淚醒來,痛徹心扉。
“任務一:讓兒子向東從西山學院平安回來。
任務二:讓丈夫認識到他的決定和想法是錯誤的。
任務三:讓向東能完成自己的心願。”
……
單靜秋拿起手機撥打出了電話:“喂,老公嗎?老家那邊親戚說要起房子,想要找咱們借二十萬,我卡裡現在沒那麼多,你能先轉二十萬給我嗎?”
“行,我等下轉過去,我轉五十萬過去,你到時候自己安排。”電話那頭的向念祖有點不耐煩,他現在忙著工程的事情,妻子還非要打攪他,不過是借錢的事情,簡單得很,發個信息給財務就行,還要得著煩他。
手機剛合上不久,便收到了五十萬進賬的信息,單靜秋勾起嘴角,身後的行李箱裡已經裝好了打包清楚的行李。
金錢準備完成,行李準備完成,可以出發了。
目標,西山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