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言澤沉默地笑了笑,拉開了門請他進去,他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如釋重負,也似乎有著一些看不透的絕望,她跟在男友身後一言不發,這套房子的裝修、布置和當年一模一樣,甚至連灰塵都沒有,就連那個單阿姨曾經哄著她給她看的小玩具都依舊擺在熟悉的位置之上。
她抓住了喻言澤的袖子,開口便問:“……你爸呢?”
可她這話剛問出來,卻發現喻言澤的眼神變得狠厲,在這之前,他連凶都未曾凶過她一次,他的聲音很冷:“他不是我爸,我沒有爸爸。”
滕香玲一凜,好一會才靜下來:“……喻,喻先生呢。”
似乎終於按捺下自己憤怒思緒的喻言澤起了身,帶著他走到了他的房間門前,滕香玲有些害怕地屏住呼吸,以為對方是想要開門,卻沒有想到那門已經被改造,就像是監獄裡麵的鐵門,上頭有一扇厚實的小規格玻璃,此時被蓋著,一拉開就能看到裡麵的場景,而外頭的這個燈按鈕,也是用來操控裡麵的燈的。
而裡麵躺在床上的人是喻一浩,瘦得有些變了形,若不是和喻言澤有些神似的臉,沒準滕香玲還認不出對方,他躺在床上,帶著不知從哪裡來的手銬,被鏈條鏈在床上,活動範圍最遠隻能到達廁所,而窗戶早就被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封得死死,甚至看不到光,裡頭的他神色看起來瘋狂又迷茫……就像,就像一個精神病患者。
她看著喻言澤,似乎覺得看到了一個陌生的人,他衝著那被打開的玻璃,開始一點一點地說起了他曾經的故事,隻是臉上早就沒了之前總是掛著的溫柔笑容。
他曾經度過了一段疲憊、被人嫌惡的安寧生活,雖然被人說是殺人犯的兒子,也時常在想起母親時心痛得厲害,可終於能稍微擺脫父親的他,至今想起那段時光,依舊不覺得那麼糟糕。
可好景不長,他不知道為什麼,像父親這樣殺了人的,在監獄裡頭還能減刑,也是在後來他才了解到,原來在他小時候,套用的是什麼婚姻家暴的法律,和普通刑法不同,所以沒幾年,他的父親便成功從監獄裡“刑滿釋放。”
那時候的他才剛小學畢業,上了初中,找上門來的父親就像從前一樣自大、自以為是,還以為他能操控他的人生,甚至還打著主意要讓他像媽一樣,做個他的專屬提款機,供應他生活,他不同意,還跑到老師那大鬨了一頓,說要給他辦休學。
喻言澤看著玻璃後的人,沉默了一會,忽然又笑了,他說:“我曾經想要好好地珍惜我的生活,因為這是我媽拚了命為我爭取到的,我隻有過得比誰都好,才能對得起我媽,可他不肯放過我,可他居然還敢上門,他怎麼敢?他怎麼能?”說到這的喻言澤聲音裡頭帶著一股令人聽了就不寒而栗的恨意,可聽在滕香玲心中,她卻不覺得恐懼。
她明白的,她明白這種恐懼,她曾經無數次在午夜夢回時想起父親,或是父親打電話上門來威脅母親的時候,她都恨不得拿一把刀,把他捅死了事。
而喻言澤似乎壓抑下了那股情緒,輕飄飄地便接著往下說。
他說他想過要殺了喻一浩,隻是控製住了自己,因為他不想要讓媽媽失望,他忘不了小時候媽媽牽著他的手,親昵地告訴他,她和那個人是如何努力地把家裡的服裝店經營大的,媽媽說過,希望他未來成為一個好人、一個有用的人。
可他做不了好人了,雖然控製住自己殺人地**,他依舊控製不住自己幾乎要奔騰而出的恨意,他將喻一浩藏了起來,他用他的獎學金在河畔邊租了間小小的房子,把對方關了進去,當然,那時候的他很是膽戰心驚,總覺得會被人發現,可他卻漸漸地發現,他的父親,欺軟怕硬,他越是狠,他的父親越是不敢吭聲。
他幾乎每隔幾天就對父親動一次手,倒是不會打得太狠,隻是每打一下,要求父親喊一句對不起,每次匆匆打個幾十下他便也離開,不會再多停留。
因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心裡的魔鬼吞噬了自己。
喻言澤看著裡麵,靜靜地說道:“其實你不來,我也是要告訴你這一切的。”
“為什麼?”滕香玲並不明白。
“因為我已經變了。”喻言澤笑著笑著笑出了淚,他伸出手指著裡麵那個正看著天花板發呆的男人,“我是他的兒子,我的骨頭裡就流淌著他的血液,我們一模一樣。”
滕香玲心中有些不安,一把抓住了喻言澤的手:“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和他根本不一樣啊?”
喻言澤隻是笑了笑,他看向滕香玲的眼神很溫柔,同樣地也很堅定:“不,我們是一樣的。”他輕聲地說,“從我打算把他關起來,甚至時常對他動手的時候就開始了,我以為我能控製住自己,我也說服自己,我這是在報複,我做的沒有什麼問題,可時間久了,我漸漸發現,我錯了。”
“在打他的過程中得到快樂,甚至發泄、辱罵他,對他抱有殺意,靠犯法來解除我心中的恨意,這樣的我,又算是什麼呢?”
“不是這樣的。”滕香玲搖著頭,試圖說服對方,“……是他對不起你和阿姨,他沒有受到應該有的懲罰……你隻不過是報複他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喻言澤看向滕香玲,能清楚地看到對方有些逃避的眼神,“其實你心裡也清楚,這樣也許爽快,但真的就理所應當了嗎?我隻不過是在報複他的過程,把我變成了和他一模一樣的人罷了。”
“你知道嗎?”他輕聲問道,在對方抬起頭時才說道,“早在前段時間,我就開始害怕了,我習慣了不開心的時候,對他動手發泄,那天你和我吵架的時候,我心裡特彆生氣,那時候有一瞬間,我意識到我心裡是有想動手的**的,我就知道,我終於走上了那條我從來也不想走的路。”
他看著玻璃裡頭那個和他長得如出一轍的男人:“我不想和他成為一樣的人,我恨透了這一切。”他回過身,抱了抱身後的女孩,抱得很緊,“我真的很愛你,我也希望你過得好,遇到一個好人,我希望他能寵著你、愛著你,讓你幸福的過這一輩子。”
滕香玲有些驚慌,可喻言澤怎麼問也不肯說話,還沒多久,她就知道了答案,一堆蜂擁進來的警察直接用手銬將喻言澤抓捕住,將他推送出去。
她茫然地跟著往外走,卻隻能看到喻言澤和那個被抓出來的喻一浩越行越遠,第二天,她收到了喻言澤的信,和他委托的來處理財產轉讓事宜的律師,信不長:
“你可能也聽過這首詩,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謝謝你讓我看到,一個和我一樣的人,可以在經曆那些不怎麼美好的生活後,依舊用最積極的力量生活。
可惜我做不到,世界以痛吻我,我卻隻能回報疼痛。”
她凝視了信件很久很久,終於落下了眼淚。
喻言澤作為b城著名企業家,他的被捕引發了社會輿論的軒然大波,他從小到大的經曆被網友們八得清清楚楚,網友們展開了一場耗時破久的爭論,是與非、錯與對,這場爭論你來我往進行了很久,網友們無不感歎,一個應當是、也已經是優秀青年的人,卻因為童年的不幸經曆,鋃鐺入獄,而那個傷害了他的人,若不是那青年夠狠,甚至還打算繼續傷害,這對嗎?應當嗎?
而也是從這年開始,國內開始落地了大大小小的婦女兒童權益保護公益組織,和婦聯合作,下基層宣傳。
三年後的2016年3月1日,《反家暴法》正式實行。
五年後,喻言澤出獄。
走出監獄的他如同重獲新生,這幾年來,他拒絕了任何人的探訪,隻想靜靜地在監獄中改變自己,而他之前也已經付出了一部分資金,委托外麵的公關公司在他入獄後對於家暴進行相關的普法宣傳,而在兩年前,他從律師那聽聞《反家暴法》實行的事情後,他忍不住地,便笑了,他想,也許從這一天起開始,很多像他一樣的孩子,人生終於可以徹底地轉個彎。
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步子挺沉,這幾年的入獄生涯,讓他累得厲害,可忽然,背後傳來了聲音。
“喻言澤!”
他回過身,看到的卻是陌生又熟悉的人,是滕香玲,她穿著一身合身的天藍色長裙,手上拿著一束花,笑吟吟地看著他,然後在他回頭後飛奔過來,一下撲到他的身上。
“你做什麼?”他有些狼狽地想要把對方放下,卻被掛得緊緊。
“嫁給我吧!”滕香玲的聲音裡帶著淚,她說完後便也破涕而笑,笨手笨腳地從花束裡拿出了戒指盒,又輕聲靠了過去,“娶我吧!我都等你等成了剩女了!”
他停頓了許久,終於也跟著笑了,輕輕地回抱了回去,在她耳邊笑著說:“好。”
……
單靜秋拚湊完這個故事,而對麵的那個婦人則是認真地看著她,她輕輕地開了口:“我沒辦法逃脫喻一浩的束縛,我希望你能幫我保護我的孩子,讓他不要被喻一浩那個人欺負。”
她低著頭,又補充到:“我本來想說要讓你把我的孩子培養得優秀一點的,不過我想想也不用,他是個善良、樂觀的孩子,這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我希望你能讓他幸福。”
單靜秋心忽然一糾,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婦人,對方甚至還不知道,在她離開後,那個孩子經曆了多少的痛苦,她隻是這麼認真地期盼著,這個孩子健康的長大,一如當初善良、樂觀,可這一切卻全部改變了。
“好。”她抬起頭衝著那婦人分外堅定地回道,然後看著那婦人笑了笑,忽然身上那些血汙一點一點地消失,艱難地向她揮了揮手,用口型說了聲謝謝,乾乾淨淨的消失在了這片空間。
作者有話要說:“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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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中的反家暴法出現時間是現實中出現的時間啦!現在家暴法已經有所改革,也算是一個大的突破吧。
事實上如果對家暴方麵的案例有興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董珊珊案,當然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的小可愛就不要去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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