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天花板上掛著的好看水晶燈灑落出金黃色的光,讓這一屋子似乎也染上了暖洋洋的氣息,客廳之中的長沙發上,坐著一對父女,而在腳邊的地毯上,有一隻狗正耷拉著腦袋懶洋洋地趴著,整個屋子洋溢著安逸的氛圍。
“怎麼了?夏梔,你不是說找爸爸有事情嗎?”吳誠毅看著女兒,剛剛吃完飯之後,他便在客廳裡一邊和小秋玩一邊等女兒用餐,好不容易等到夏梔吃完了之後,她走過來坐在旁邊的位置上卻滿是局促不安,一句話不吭,倒是讓吳誠毅心裡頭更是擔心。
“爸……”吳夏梔輕聲地喊了聲爸爸的名字,隻能先把眼睛落在下頭的小秋身上,小秋好像感覺到她的不自在,忽然站了起來,抖了抖毛,將腦袋在她的腳上蹭了蹭,把小腦袋放在了她的膝蓋上頭,就像是個在撒嬌的孩子,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小秋的腦袋,就像是忽然充電完畢一般抖擻起了精神。
她身體往爸爸那頭一側,麵向著父親,深呼吸了一下後終於開了口:“爸,媽媽已經離開了我們好些年了,我們也很久沒有這樣靠在一起說說話了,今天我們都有空,想要趁現在聊一聊。”
“聊什麼?”吳誠毅有些怔忪,往日裡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妻子走了多久,他就有多久和女兒之間隻有爭吵沒有溝通,是啊,很久了,太久了。
“爸,你想媽媽嗎?”千言萬語在心中,可吳夏梔問出的話卻是這一句,她看著爸爸的眼神很認真,好像隻要看得夠認真,就能透過眼神看到內心,“我很想媽媽,我真的很想。”她的眼淚又出來了,輕輕一眨眼,就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
吳誠毅被問得一怔,他的手不知在何時已經悄悄地握緊,眼神中也染上了傷感的神色,怎麼會不想呢?隻是他是一家之主,誰都能倒下,他不能倒下,他不止不能倒下,他還要帶著夏梔一直往前。
可能是此時的氣氛太溫馨,也許是女兒這段時間來改變了太多,就像一夜之間長大了,要他忍不住地就有些想傾訴,亦或是這段時間他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東西太多太多,在這個時候,就像是大壩開了口,所有的情緒終於奔湧而出。
“怎麼會不想呢?”他的聲音不大,就像是一聲歎息一樣轉瞬即逝,“我每天都很想你媽媽,沒有一天不想的,我和她在一起二十年啊,不是二十天,是二十年,怎麼會不想呢?”
他微微後仰靠在沙發上,眼神沒有落點:“你媽媽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對於我來說也很重要,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她陪伴在我的身邊,在我忽然暴富,意氣風發的時候,她也陪我糾正心態,她是我的家,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你說,怎麼會不想呢?”
吳夏梔聽著爸爸的話,心裡頭忍不住滿是酸澀,她忍不住直接站了起來,認真地看著爸爸,這幾年來,她沒有認真的看過爸爸,竟不知道爸爸在何時,消瘦了,頭發也少了,臉上慢慢有了歲月的痕跡。
她說得有些沒有邏輯,隻是茫然地想把內心所有的疑問問出:“那為什麼那時候我難過你不許我難過呢?家裡的照片你為什麼要藏起來呢?又為什麼每次咱們去給媽媽掃墓的時候,你看起來都不是很難過呢?”她一聲一聲地問著,在意識到自己有些質問之後,趕忙解釋,“爸,我不是質問你,也不是頂撞你,我隻是,我隻是不明白。”
是的,不明白。
吳夏梔直到此刻,依舊不能明白,明明爸爸和她一樣舍不得媽媽,卻為什麼還要營造出一種對他來說,媽媽已經是過去式的表象?讓她很痛苦,甚至很責怪爸爸,覺得他輕易地就背棄了媽媽?
“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明白。”吳誠毅看著臉上掉著淚,滿臉天真稚氣的女兒,忍不住就笑了,終究夏梔還是個孩子,雖然長大了,可很多事情,還是不能明白,“人的生死,並不是我們的情緒能改變的,就像我當年和你說,你卻接受不了的那句話,你媽不在了,我們還要活下去,即使到現在,我依舊是這句話。”
他想起記憶中那個一邊掉眼淚一邊對他難過的大喊的女兒,他總是希望女兒長大了就能明白一切,卻沒有想過,還有句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的女兒就是這樣的。
吳誠毅伸手招了招,示意女兒坐在旁邊,慢慢地說了起來:“不是爸爸不難過,隻是爸爸知道,我要替你媽媽好好地過完接下來的日子,你媽如果還在,她一定會希望你好,我也好,而不是看著我們兩個人,每天在家裡頭悶頭掉眼淚,不願意去迎接新生活。”
“爸爸知道你難過,可是爸爸更明白,身為一個父親的責任,我要帶領你,引導你好好地去過接下來的生活,而不是放任你永遠地陷在情緒之中,而爸爸相信,你媽媽也是這麼想的。”他說得語重心長,“我和你一樣,一直想你媽媽,甚至夜深人靜的時候,經常夢見她忽然出現,然後驚醒後再也看不到她,可是然後呢?”
他看著女兒,輕輕地拍了拍孩子的肩:“夏梔,也許有一天,爸爸也會突然離開的,這世界大家都說長命百歲,可哪有那麼容易?如果我離開了,我不會希望你那麼難過,你明白嗎?”
“我,我……”吳夏梔沒出,已經哭得大氣不接下氣,她直接用手用力地抹著臉,“我就是不會明白啊?我好難接受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隻要我們都像是以前一樣,媽媽就還在,你知道我多害怕嗎?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我害怕,如果我們都忘了媽媽……”
她哭得直喘氣:“我想她,我就是特彆想她啊,我知道不對,我也知道要講道理,可是每次你越這樣,我越害怕,我覺得好像,媽媽就要從這個家裡頭徹底消失了,甚至隻要想到有一個人會替代媽媽的位置出現在咱們家,我就受不了。”她哭得眼淚鼻涕一把,狼狽得嚇人,“我知道我這樣的想法很任性,可我真的很難受……”
“夏梔。”吳誠毅喊了聲女兒,他眨了眨眼,努力把眼淚憋回去,上回看到女兒哭成這樣,是妻子剛走的時候,其實不隻是女兒向他關上了心門,連他,也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心中的那個門,向女兒徹底關上了,因為他麵對女兒時,總是覺得無從下手,竟是從來沒有想過孩子的心裡頭是怎麼想的。
他忽然有些埋怨起了自己當初自顧自的決定,如果那時候他好好陪這孩子聊聊,而不是一刀切,一切怎麼會這樣呢?他總以為,讓孩子向以前一樣努力上進,好好讀書,就會出人頭地,就會不辜負妻子,可這一切,好像是不對的。
“你聽爸爸說。”他的聲音也帶著些啞,“你沒有錯,我們是人,都會任性的,就像是爸爸,也很任性的覺得,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卻沒有想過這些是不是真的對你好。”
他伸出手輕輕地放到了女兒的臉上,小心地幫她擦著眼淚:“媽媽不會從家裡消失的,不管是你,還是我,心裡麵都記著媽媽,一直如此,你看,都已經過了那麼幾年,我們都沒有忘記你的媽媽,對嗎?我相信,我們都不會忘記。”
吳夏梔嗚咽著不住點著頭,哭得太厲害吭不了聲。
“哭吧,今天好好地哭一哭,然後我們就像以前一樣好嗎?我是你的爸爸,不是彆人,不管你心裡頭有什麼事情,你也老老實實地和爸爸說,以後爸爸也試著把心裡話都告訴你,雖然媽媽不在了,可我們之間,不會改變的。”吳誠毅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他一直壓在心中最深處的承諾,“爸爸並沒有想要找彆的人來替代你媽媽的意思,你看,爸爸都已經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以後的人生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有你媽媽我就夠了,真的。”
“爸!”吳夏梔有些驚愕地看著爸爸,她顧不上自己直抽氣的樣子,愣神地衝著爸爸便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雖然對於她來說這些話有些艱難,可她還是認真地說著,“是我任性,我想要維持著媽媽的位置,可是這是我自私,不能因為我自私控製著爸爸,你才不會以後的人生很短,還有很多年,如果有一個人,她對爸爸好,好好地照顧你,我也會努力接受她的……”
“你懂事了,夏梔。”吳誠毅欣慰極了,他看著女兒的眼神似乎要化成水,不過他說出的話絲毫沒有動搖,“爸爸知道你的心,可你也要尊重爸爸的決定,爸爸今天真的很開心,看見我們夏梔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隻會哭鼻子鬨脾氣的孩子,我的心裡,也很開心。”
“我……我……”爸爸越是這樣說,吳夏梔的心裡頭便越是自責,她剛剛才停住的眼淚又一滴一滴的砸了下來,終於是忍不住靠在爸爸的肩頭,埋頭哭了起來,“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你了,我怎麼那麼討厭啊,如果我問問你就好了,你不要亂說話,你會長命百歲的。”
吳誠毅忍不住失笑,輕輕地抱著倚在自己肩頭像是個孩子一樣大哭著的女兒:“你不討厭,是爸爸這個人太硬,什麼話都不肯有話直說,才讓你想七想八。”
吳夏梔哭了好長的一會才慢慢變為抽噎,她有些不好意思抬起頭,誰讓她直接把爸爸睡衣肩膀的位置全都哭濕了呢?她沙啞著聲音便說,“爸,如果以後你找到一個很好的人,那就要第一個告訴我,要是那個人,真的好,我也會祝福你的,好不好?”她輕聲地問。
“好,爸爸什麼都答應你。”吳誠毅不打算繼續和女兒爭論,隻是輕聲地哄著孩子。
“可是爸,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快忘記媽媽?”沉默了許久,吳夏梔忍不住輕聲問,聲音壓得很低很低,若不是靠在吳誠毅的耳朵旁邊,估計他都聽不見。
吳誠毅沒說話,好久之後他開了口:“可以,爸爸答應你,你知道爸爸說話算話的。”他的眼眶中已經有眼淚打轉,似乎覺得妻子就在眼前,他真想告訴妻子,他們的女兒有多好、有多優秀,有多掛念她,如果她還在,他們就可以一起看著這孩子亭亭玉立,成長為一個優秀的、有用的人。
可那個曾經陪著他無論風雨興衰的妻子,卻已經不在了,也不能站出來,笑著哄哄他們的女兒。
他怎麼會忘記呢?他的生命力曾經出現過那麼好的她,還給他帶來了那麼好的女兒,他怎麼會舍得忘記呢?不是不要那麼快,他隻怕他永遠都忘不了。
兩人的情緒都有些失落,尤其是吳夏梔,眼淚幾乎沒停過,可忽然,他們同時覺得身邊的沙發一沉,隻見在地上犯懶的小秋忽然跳到了兩人身邊,然後伸著腦袋就往吳夏梔脖子那蹭,甚至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要她癢得渾身發抖,甚至一不小心笑出聲來。
“小秋,你彆鬨了!”吳夏梔忍不住“訓斥”起了自家的調皮寵物,可小秋卻毫不聽話,甚至還伸出毒爪襲擊起了吳誠毅,兩父女均是被它的矯捷動作弄得直想笑,倒是一時衝淡了那點兒憂鬱氣氛。
“爸,你管管小秋,你看它現在脾氣可大了,還欺負我們了呢!”她沒忍住,伸出手指著小秋對爸爸就告狀,小秋渾然聽不懂,隻是繼續著和她玩鬨的動作。
“那要怎麼辦呢?爸爸也舍不得打小秋一頓啊?”吳誠毅故作無奈地思考了片刻,然後看著女兒聳了聳肩,不過他說的倒是實話,他可舍不得對小秋動手,小秋現在已經翻身做主人,隨時可以踩在他們倆頭上作威作福。
吳夏梔萬分哀怨地看了眼自家老爸:“都是你把小秋寵壞了啦!”然後一把抱住小秋給它順起了毛,好不容易才把調皮搗蛋的小秋哄好。
“是啊,都怪爸爸把小秋寵壞了,那這樣,爸爸就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你來教育教育小秋,告訴它以後不許亂欺負你,這樣怎麼樣?”吳誠毅看著女兒和小秋玩成一團的場景笑得溫柔,他提出了他剛剛想出的“建設性”意見。
“爸!”你可真是我親爸爸啊!吳夏梔把後半句話吞進了肚子,低著頭看著小秋歪頭無辜臉的模樣,哪裡還有半點氣,隻是瞥了瞥老爹,她也一樣舍不得呀!
“好了好了,都回房間了,你爸我還得去房間裡頭加班工作呢!你也乖乖回房間工作好嗎?”吳誠毅站了起身,伸出手揉了揉女兒的頭發,女兒的頭發亂起來的樣子和她懷裡的小秋有異曲同工之妙,兩張臉貼在一起分外相似。
眼見吳誠毅要走,吳夏梔伸出手拉住了爸爸的手:“爸,你這幾年來工作太認真了,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了地,你老是和我說什麼勞逸結合,那你也答應我,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好不好?”
“好,你放心,爸爸當然會注意自己的身體。”吳誠毅笑得眉眼之間擠出了一條又一條的皺紋,然後背著手靜靜地回到房間,眼前的工作並不少,可以說是厚厚一疊,不過他隻是這麼翻看了翻看,大概選了幾項緊急的先處理完畢,然後便靜悄悄地躺在了創造。
錢是賺不完的,他要好好照顧身體,以後還要送女兒出嫁呢!
這一夜,這一家子,都睡得異常的安穩。
第二天一大早,吳夏梔是被刺眼的陽光叫醒的,當她走到鏡子麵前時,她看著鏡中那個腫的不像話的自己,沉默不言,這大概就是晚上掉眼淚的代價吧,眼看時間差不多到了要上學的時間,她便顧不得形象,迅速收拾了起來,可在她走出門的那瞬間,卻有些怔忪了起來。
正對在房門斜右側的電視背景牆後頭,不知何時又重新掛起了那張被爸爸藏回了房間的全家福,光照挺強烈,所以照片幾乎每一個細節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相片中一家三口的溫柔笑意就恍如出現在昨天一般。
而餐桌上,吳誠毅正在低頭吃飯,看著女兒在那出神的樣子忍不住眯了眯眼,笑得溫柔,今天早上一大早,他便被小秋的從天而降人肉鬨鐘**瞬間叫醒,他正打算帶著小秋出去晨跑,卻見著小秋一直往衣櫃裡頭爬,艱難地把它從衣櫃裡頭抱出來後,他的眼神就這麼落在了被小秋扒拉開的衣服間藏著的那幾張大大小小的照片,失神了片刻之後,他還是把那些照片從衣櫃裡頭拿了出來,然後趁著早晨一張一張的掛回了原位,當然,原本就被他留在房間的,他肯定不會拿出來,畢竟他總需要一個“二人世界”。
曾經那些害怕女兒走不出去的想法,現在已經不再有了,因為他比任何時候都更要明白,並不是裝作看不到,女兒的心中就已經過去了,記得,懷念,對於孩子從來不是一件壞事。
“爸,這些,是……”吳夏梔也顧不得先去摸摸小秋了,掛著笑的她在客廳裡撒歡了一般地跑了一圈,看見的照片不止一張,就連兩個沙發之間夾角的櫃子上頭,也重新放上了他們出去玩拍的合照。
“是什麼是,快點來吃飯,等等上學遲到了,到時候你肯定要不開心的。”吳誠毅一邊夾著菜一邊就說,他不知道自己嘴上掛著的笑容始終沒有下來。
“好好好,這就來。”吳夏梔一路狂奔回去,當然在半路上,還是得輕輕地摸小秋一下,坐回了位置的她眼神似乎發著光,一邊看著爸爸傻樂一邊吃著飯,就差沒有把飯塞到鼻孔上頭了。
吳誠毅萬分無奈地看了眼女兒:“看什麼看,專心吃飯,哪有你這樣不認真吃飯的?咱們做事情一定要專心,知道了沒?”他說得挺生硬,這也是他時常用來說教女兒的話,可這回絲毫沒有澆滅女兒的熱情,他就見著他向來聰明的女兒,持續陷在那傻乎乎的情緒之中無法自拔,看著他笑個沒停。
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吳誠毅看著這孩子終於是忍不住地也跟著笑了出聲。
吳誠毅吃過了飯,便也要準備去上班了,當然,他每天出門前必須要做的重要事情,一定是要和小秋玩一玩,他雖然穿著西裝,可毫不顧忌地蹲在小秋的麵前,伸出手幫忙小秋順著毛,開始思考什麼時候要帶她去做美容的事情,甚至還沒忍住,往她的那對可愛的耳朵上頭輕輕摸了摸。
隻是他不知怎麼地,好像總能從小秋臉上看出鄙視的情緒,當然,他堅信,這一定是錯覺,畢竟小秋可是他的寶貝女兒(大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