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風華小區。
這是一套不大不小的套房,翻新過,裝修倒不太過時,單靜秋正站在裡頭兢兢業業地準備著晚飯,飯菜的香氣從廚房傳出,要人隻是這麼一聞便覺得饑腸轆轆。
單靜秋拿著一盤子剛做好的菜從廚房中款款走出,她微微抬眼打量了下上頭顯示已經是五點十分的時鐘,心裡頭有些擔心,拿起手機剛要打電話,門口那就傳來了開鎖的動靜。
“媽,我們回來了。”盧冠傑走在了前頭,黑色的西裝早就被他脫下,隨意地搭在手臂上頭,後背背著倆個書包,一個是淺藍色的,一個是粉紅色,看起來都怪沉,出門前還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現在早就有些淩亂,額頭上全是細小的汗珠。
跟在後麵的盧星然和盧玉然倒是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地聊著天,絲毫沒覺得辛苦,一進門就歡天喜地地喊了起來:“外婆,我們來啦。”他們倆不約而同地蹭到了外婆旁邊,單靜秋也很配合,笑吟吟地拍了拍他們的腦袋,一下掀開桌子上還蓋著的菜鬥,露出了下頭五顏六色的菜,其中還有最受孩子歡迎的炸雞塊、炸薯條這樣的東西,哪怕是素來乖巧可愛的玉然,也在征求了外婆的同意後,帶著弟弟跑進廚房洗了個手,便大快朵頤了起來。
單靜秋脫下圍裙,掛回廚房,她好奇地打量了下女婿,有些關心地問:“冠傑,你們怎麼回來的,怎麼搞得流這麼多汗,來,快進來吹吹風。”
盧冠傑還沒有回答呢,星然便學會了搶答,他高高地舉起了沒拿著炸雞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們是做摩托車回來的,嘟嘟嘟,一下就到家啦!”
“摩托車?”單靜秋皺了皺眉,看向有些心虛的女婿,倒是也不好在孩子麵前說什麼,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冠傑,下次小心點,這幾年新聞裡頭都在報呢,說這個載客摩托車經常出事故什麼的,而且人員流動也比較大,咱們家倆小孩都比較小……最好還是不要做。”
她怕女婿尷尬,也連忙轉移話題:“來來來,冠傑,你也來吃,嘗嘗我的手藝,等等吃完了休息一下,還得帶星然去補習班呢!”
既然嶽母給了台階下,盧冠傑自是走了過來,他幫著把嶽母、孩子和自己的飯都打了,便也準備一家人開始吃飯,可還沒吃兩口,他忽然皺緊了眉頭。
盧玉然年紀大些,用筷子已經用得很好,吃起飯菜來一口接著一口,吃得雖然慢,可也不太挑剔,可星然就不一樣了,他滿眼睛裡頭都是那些新鮮菜色,什麼炸的、烤的、香的、辣的,全都是他的最愛,至於什麼青菜、湯湯水水的,他則看都不看一眼,哪怕是眼前的那碗白飯,他都興趣寥寥,明明和大家一起開始吃飯,到現在居然連一層米飯都沒有吃進去。
“星然,你怎麼不像姐姐學習?挑食是不好的行為,這些可都是你外婆辛辛苦苦做的,你不吃完,外婆以後生氣了就不會再準備給你吃了。”盧冠傑一邊放話威脅,一邊動作還挺快,伸出筷子就夾了好些青菜丟到兒子碗裡頭,死死盯著。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在這家,好像還沒半點威懾力,盧冠傑看著兒子陽奉陰違,吃一口故意往外頭掉兩粒米,爬一口飯,隻有姐姐的三分之一口大小的種種行為,心中一股火就是蒸騰而上,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從前,他不多的,在家吃飯的時光,經常看到自家老婆在和倆個孩子大作戰,甚至吃著吃著就發起了脾氣,那時他還護著孩子,總覺得老婆大驚小怪,可現在看來,卻怎麼看怎麼火大了起來。
“星然,這你有沒有聽過一首詩,叫憫農,農民伯伯沒種一粒米都很辛苦……”
“我聽過啊,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會背!”盧星然眼睛似乎帶著光,看向爸爸,回答問題倒是很積極,可念完詩的他,絲毫沒有改變自己數著米粒進嘴的行為,充分貫徹了說是說,做是做,兩回事的原則。
盧冠傑又勸了自家兒子幾個來回,全都敗落,他看到玉然已經吃完飯乖巧地把飯碗端進洗碗池,在和嶽母聊天,隻有星然還在桌上數米,終於是火大了起來:“盧星然,浪費糧食的人,就會被農民伯伯抓走,你如果不吃,就不要吃好了!”
他哪裡知道這年紀孩子的個性,在盧星然的觀念裡頭,這全家隻有媽媽凶,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爸爸全都是大好人,他笑得露出豁口的門牙,美滋滋地點了點頭,又抓了塊大的幾塊塞到了嘴巴裡頭,開心地應著:“那就不要吃好啦!我又不喜歡吃米飯!”
盧冠傑深覺得這做錯事了就要罰,他直接走過去,把兒子前頭的飯碗沒收,順便還幫著嶽母一下把今天的這些飯菜全都收進了廚房,才這麼一眨眼的功夫,盧星然的前頭隻剩下空蕩蕩的桌子,小小的他坐在椅子上頭,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爸爸,委屈極了,一下跑到外婆的身邊。
“媽,你可千萬彆慣著他!”一看到兒子要過去,盧冠傑立刻火大,叉著腰便說,可這話才剛說出口,他忽然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這句話,他也聽到妻子說過很多次,他疲憊回家的時候,躺在床上,正要休息,卻聽見旁邊的妻子喋喋不休地說些兒子女兒最近不聽話,送到倆邊爸媽那,長輩都護著倆孩子,就連說一聲都不行,一下變成了無法無天的小魔王。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妻子的?他似乎有點不理解,問著妻子,這教育孩子哪有靠打罵的,不管孩子做什麼,大人都應該以禮相待,都應該尊重他們,這樣他們才能學會尊重彆人。
他忽然發覺,過去的自己太過可笑,哪怕是在今天,他同妻子說要理解她,站在她身邊的時候,也沒有設身處地地體會過她麵臨的種種環境,他今天單是去接次兒女放學、陪孩子吃飯,都已經忍不住火冒三丈了,也確實發現,有些事情單純和孩子講道理,他根本就聽不懂,可那時候他到底是站在什麼角度去居高臨下的指責妻子的呢?
盧冠傑覺得自己很可笑,又很難過,這些年他作為一個丈夫,隨意地把一家的重擔壓在妻子的身上,不理解她、不支持她,甚至偶爾還高談闊論,發表意見,在妻子眼中的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星然,爸爸說得對,這糧食啊都是很辛苦才種出來的,如果你不想吃,或者不想吃那麼多,你應該和奶奶說,那奶奶就少給你打點飯,讓爺爺回來吃,可是你什麼都沒有說,就應該好好地把這碗飯吃完,不然不就是浪費嗎?難道你要讓爺爺吃你的剩飯嗎?”單靜秋倒是不打算慣著孫子,剛剛她冷眼一看,星然吃的可不算特彆少,頂天了也就是晚上餓一點,沒事。
盧星然一看外婆也不支持自己,一下低著頭癟著嘴,玩起了自己的手指頭,以前外婆明明超疼自己的,就連他說想要喝碳酸汽水、吃薯片,外婆也會藏著給他的,現在就連他不想吃飯都不可以,此時肚子還挺飽的他其他的倒是沒多想,很多事,還是要等餓過了才會有親身體會。
“好了好了,來做作業了!”盧冠傑拍了拍掌,吸引了一雙兒女的注意力,剛剛他一打開手機,就看見嶽母轉發來的好些條消息,上頭全都是嶽母截屏的老婆發來的信息,什麼今天晚上的任務、訂正試卷標準、批改作業標準、一條一條密密麻麻地,要他一個頭倆個大。
“你不用!”盧冠傑剛沒注意,就發現盧星然不知何時坐在那裡已經腰板挺直,打開了作業,他一把把這不該勤奮的時候瞎勤奮的混小子抓到了懷裡,“你要去補習班,你還開什麼作業,咱們收拾收拾準備過去了,我是叫你姐姐做。”他這麼一說,這混小子還很是委屈,小臉蛋皺巴巴地,故意慢動作收起了東西。
盧冠傑看著手機,一條一條地念著,這張是班主任發在家長群的今日作業:“背誦課文並簽字、完成課課練數語英各一課、做摘抄、成語填空……”他念著念著有些莫名,脫口而出便問,“玉然,你們每天作業都這麼多嗎?”他明明記得他小學的時候特彆輕鬆,每天七點多吃完飯做個作業,九點準時睡覺,怎麼輪到自家女兒作業這麼多?
盧玉然聽到了爸爸的問話,認真地點了點頭:“嗯呢,每天作業都這麼多,今天不多,剛考完試,我錯題不多,訂正試卷不用訂正很多,有時候媽媽要陪我做作業到十一點多呢。”
十一點?盧冠傑有些驚訝,他回家時妻子常常為他留燈,一般都是在看著手機或是看看書,偶爾有幾次輔導作業倒是也沒到十一點這麼晚,他似乎對現在的小學教學有什麼誤解。
他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腦袋:“那玉然你在家裡頭乖乖做作業,爸爸先送弟弟去補習班上課哦!”在看見女兒點了點頭後他稍微放了點心,果然女兒都是貼心的小棉襖,比星然乖能有一萬倍去,盧冠傑順便拜托了嶽母幫忙照看孩子,而後便直接把混小子一下抱了起來,畢竟就剛剛他和女兒說話的這一點功夫,星然居然又在那和文具盒鬨騰了起來,要他萬般無奈,隻得來一招強行帶走。
盧星然當然沒覺得不舒服,他反倒是樂淘淘地,被爸爸高高抓起還覺得挺激動,興奮地叫了叫:“太好了,我飛高高咯!飛得好高!”笑得那倆酒窩都跟著甜了起來,盧冠傑溫柔地看向兒子,這混小子不混的時候,還怪可愛的,他有多麼沒有這麼近的靠近他的兒子,和他一起玩耍,好好陪伴他了?也不知道是何時開始,那個他隨便就能一手抱一個的兒女,一個已經亭亭玉立,另一個沉甸甸就像一顆小炮彈。
當然,這點兒溫馨氣氛很快就結束了,走出小區的盧冠傑在高峰時期怎麼加價都叫不到車,畢竟上下班時間的市中心能把活人給堵死,他小心翼翼地和兒子達成了交易,要求兒子絕對不能把事情告訴嶽母和妻子,然後便開開心心地再度帶著兒子搭乘上了摩托,如風般往輔導班那過去。
經曆了飛速駕駛,快步小跑,攀登樓梯後,他們終於到達了輔導中心,而此時時鐘上頭的時間還不到六點五十,這要盧冠傑忍不住給自己打了個滿分,雖然他今天稍微去得晚了一些,這不還是完美達成了任務了嗎?
“您是……”後頭忽然傳來一個有些年輕的聲音,抱著兒子的盧冠傑一回頭,看到的是一個挺年輕的女人,對方皺緊眉頭,似乎很是不滿意地打量著他:“您是星然爸爸嗎?”
“王老師晚上好!”盧星然一看到對方挺激動,在爸爸身上掙紮了小一會,從上頭一躍而下,歡天喜地地和對麵的老師打著招呼,而對方剛剛還有些脾氣的臉一下舒展開,笑吟吟地拍了拍星然,示意他進教室,在他離開後,重新將身子轉回了盧冠傑的方向。
“哎,老師,我是。”盧冠傑有些不安地看向對方,沒尋思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不過今天的經曆已經充分地告訴他,彆問為什麼,反正就是錯了,一定是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以後不要來得這麼晚。”王老師指了指時鐘,很是認真地交代,“您可能是第一次送星然進來,不知道孩子都需要一個學習狀態,我們一般都是要求孩子至少提前十五分鐘到教室裡頭,這樣才不會上課的時候集中不了注意力,然後我們也會和你們家長布置一下作業。”
“……布置作業?”盧冠傑努力保持鎮靜,這上課有作業他能理解,補習班怎麼家長也有作業?這年頭到底是補習孩子還是補習家長,他滿心茫然。
王老師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從手中的文件夾抽出了一張打印完整的a4紙:“我們今天晚上上的課程頁碼標注在上頭了,回去讓孩子要大聲讀出來,你們最好給他們聽寫一下,分回去的測試題要記得做,做完了你們就按照上麵的標準答案給他批改,下節課會講評。”她三句兩句就交代完成,走進了教室,裡頭的孩子一見著她全都開心得不行,關緊的教室門隱隱約約地傳出了孩子念英文的聲音。
盧冠傑接下來還得去接他的車,是的,他的車今天下午被他丟在了星然他們學校旁邊醫院的停車場,這不把車接回來,明天的接送又是一個難題。
他很快便找到了車,一路往著醫院那頭去,他微微倚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車流,卻覺得並不比他的心更擁堵。
盧冠傑律師:老婆,你在做什麼呢?
林蓓蓓:我在爸媽這裡,今天你走了,爸爸的主治醫生過來幫忙檢查了,他說爸爸現在恢複情況不錯,估計再過三四天就可以出院,我已經在醫院門口買好了四腳拐杖和輪椅,到時候爸爸就可以在家裡頭休息、複健,可能半個月後會需要來複檢,到時候我會約醫生。
林蓓蓓:今天忘記和你說了,我媽、我爸還有你媽,他們三個打算一起去醫院體檢,也就是這兩天,我和認識的醫生事先聯係了,都做的是項目最多的全身體檢,到時候體檢結果出來了,我再拍照發給你。
林蓓蓓:還有,今天星然和玉然去我媽我爸那裡了,我本來還挺擔心,一直問我媽個不停,不過剛剛一看,孩子都還不錯,我怕你想他們,到時候可以和媽說,多拍些照片回來,你出去出差,注意餐飲,你腸胃不好,千萬不要空腹喝酒,平時注意休息,少抽煙。
他隻是發去了一條,林蓓蓓就一下回複了三條長微信,可他細細地從上看到下,每一個字全都是寫著這個家大大小小的人,要他的心再度被難過和愧疚填滿,每個人的心隻有那麼大,很難裝下很多事情,像是他,自從把事業無限擴大後,就連家庭都拋到了腦後,可蓓蓓呢,她為了這個家,把自己放在了哪呢?
如果是從前,他估計就回個收到、好的便結束對話,可現在他清楚地意識到,從前的自己,是多麼的混蛋。
他刪了又打,斟酌了又斟酌,居然下意識最先打出的還是那句“好的,我收到了。”要他狼狽不堪,連忙徹底刪去,再沉思了片刻後,終於回複了這段,對他來說已經是溫情脈脈到極致的信息。
盧冠傑律師:我都看到了,老婆你太辛苦了,這麼多事情你全都記掛在心上,你放心我會好好地照顧自己,很快我就會回來,你也一樣要好好照顧自己,孩子們不在家,你又都在醫院,可彆因為這樣就吃飯時間不規律,體檢你要不一起去做?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今天看見你都有黑眼圈了。
他發的很慢,林蓓蓓卻回複得很快,還沒一小會,他剛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就已經亮堂了起來。
林蓓蓓:放心,我真的很ok,現在星然玉然都不在家,我都不知道我有什麼事情要做呢!太閒了,估計都要閒出個毛病,體檢就不用啦,我年初就做過了,報告顯示身體很健康。
他的手在屏幕上下意識便一頓,有些難堪地笑了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今年體檢過,不,他是知道的,他記憶中模模糊糊有這麼一段,不知道是哪一天,妻子和他說要帶全家去體檢,可說服不了長輩,他隻說自己公司有員工體檢,給倆家長輩打了個電話,再被罵後直接轉賬給了妻子,要妻子自己過去……再後來,他好像就沒有過問過了……
不知為何,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妻子的朋友圈,妻子的頭像是兩個孩子頭對頭在玩玩具的圖片,而朋友圈裡頭更全都是孩子的痕跡,有育兒分享、有學校谘詢、有補習班宣傳、還有一張一張的孩子照片,明明發的頻率挺高,卻沒有半點兒她的痕跡。
盧冠傑律師:老婆,我真的特彆想你,你答應我好好休息好嗎?我是不是太蠢,到現在才知道你這麼累,你好好照顧自己,回去我給你一個驚喜好嗎?
盧冠傑將對話框切換到他的一個旅行社顧客,開始谘詢起了外出旅行的事宜,他想,他的妻子需要一場休假,一場真正無拘無束,放鬆自己的休假,如果妻子希望他一起去,他便風雨無阻地陪她去,如果妻子不需要,他便讓妻子去,自己在這好好照顧孩子們。
似乎過了良久,盧冠傑已經聽到了前頭司機提示到達的聲音,那條回複才姍姍來遲。
林蓓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