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詹宅,一向是井然有序的。
餐桌上早點琳琅滿目,在詹家早餐一般都很被重視,所以小點很豐盛,選擇頗多,而此時端坐在餐桌兩側的是單靜秋、詹浩宇和詹嘉琪,三人均是低著頭正在進食,沒有發出過多的聲響。
“嘉豪還沒有起床嗎?”詹浩宇將看得差不多的報紙隨手折起放在旁邊,微微皺眉便問著身旁的嘉玲。
詹嘉豪才剛畢業沒多久,因此他最近都閃躲著自家非得要他馬上去公司的父親,在他看來,這明明家大業大,父親也正當年,何必非逼著他一個門外漢去經營公司呢?他還想要好好地玩個一年半載的,可不想這麼快被束縛起來。
“爸,可能嘉豪還在休息吧。”詹嘉玲已經吃飽,放下筷子的她從旁邊拿了紙輕輕地擦了自己的嘴,輕聲地便應著爸爸的問題,事實上比起詹嘉琪,她更看不上的是詹嘉豪,這些年來她一直自詡自己比任何人都拚命,隻要她想要拿到手的,不管是怎麼拚儘全力她也肯去努力,和她出身一樣的嘉豪,不就是占著是家裡獨子的好身邊,便好逸惡勞,不爭不搶,倒是令她覺得可笑,如果受重視的是她……
她在心底有幾分憤憤不平,若是換做她是獨一份的男丁,她肯定早就把詹家家產儘數接到手底,才不會成天想著偷懶過日,這想要玩,等把家徹底把在手裡再玩不好嗎?
詹嘉豪越是不長誌氣,她心裡便越發地是不滿,忍不住地便也在背地裡偷偷地說兩句不好聽的,甚至還時不時地給對方上上眼藥,雖然明知道這些行為又幼稚又不能改變什麼,她還是情不自禁地便去做。
詹浩宇重重地放下了手裡的湯碗,心裡頭有些火,忍不住地便說:“這孩子還真被寵得無法無天了!都多大的年紀了,還打算我這個做老子的替他乾一輩子不成?要嘛給我滾去讀書,要嘛就乖乖來公司裡幫忙,這些可是算什麼呢!”他神色不滿。
單靜秋冷眼看著忍不住有些想笑,畢竟詹浩宇話說得再滿,也隻會把這份家產送到詹嘉豪的手上,誰讓詹嘉豪是他的獨生兒子呢,就算詹嘉玲在旁邊說再多,也不會改變他的這分心意。
她隻是低頭隨意地應道:“嘉豪才畢業,這到時候去了公司,嘉玲你好好帶著他點,畢竟公司裡頭他的業務都不習慣,還得要靠你幫幫忙,你最近也忙,你不在他身邊,這嘉豪進了公司兩眼一抹黑的,困難一大,他就忍不住打退堂鼓了,你說是吧?”
如果是原身,是決計不會說這樣的話的,畢竟原身可是個徹頭徹尾的聖母人物,她對這兩個天上掉下來的孩子可體貼得不要不要的,哪會說這些話呢?可是在現在的單靜秋看來,他們狗咬狗咬得一嘴毛,與她何乾?
詹浩宇聽到妻子的話,頗為不滿地看向了女兒:“嘉玲,不是我說,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麼?公司裡再多事情也輪不到你來做,更何況還有什麼事情比你弟弟初入公司更重要呢?”他有些語重心長,“你是姐姐,你要知道,如果你不幫著點弟弟,弟弟要怎麼管理公司呢?”
他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這樣,你手頭的工作都先放一放,先幫著弟弟熟悉一下公司再說!如果你不方便就和我說,我去和你們項目組的負責人說清楚,對了你現在是和哪個項目合作?”他直接問了出去,當初詹嘉玲到公司上班他是直接要秘書安排的,根本就不知道現在女兒輪到了什麼位置。
詹嘉玲不願意看爸爸一眼,她生怕她這一眼看過去露出了心底的怨氣,果然是這樣,她在心裡冷笑,對於爸爸來說永遠隻有嘉豪是第一位,隻怪她不是個兒子,否則怎麼會到這樣一個什麼都得靠自己去拚、自己去搶的地步呢?她心裡頭有點酸,不過很快這點酸澀便被壓製了下去,她打小到大,唯一奉行的人生法則就是勝者為王,爸爸怎麼想是爸爸的事情,而她隻要做那個勝利的人。
“好的,爸爸。”她立即點頭應是,很是恭順的模樣,“我現在跟的項目是和易家合作的綠洲花園項目,馬上就要結束了,剛好今天弟弟也還沒起床,我這兩天收個尾就和組長說清楚,然後來好好地陪弟弟熟悉公司,您看怎麼樣?”
“行吧。”詹嘉豪大手一揮,站了起身準備要出發去上班了,他倒是無所謂,隻要嘉玲保證儘快陪著嘉豪熟悉公司就行,具體的時間早一天晚一天他沒那麼計較。
在後頭的詹嘉玲放在桌下的手一點點地捏成了拳,咬著嘴唇神色有些冷,時間不等人,她要更努力才行,她搶不過嘉豪,可她還搶得過嘉琪,她冷笑,從小到大,詹嘉琪就沒有贏過她,這回,她可不會留情。
她收拾得差不多了,眼看時間快到了,便也拿著包準備去上班。
“對了,嘉玲。”單靜秋忽然抬起頭看向準備出行的父女兩,“你昨天回來是坐的同事的車,我問了管家,他說你昨天早上不太想要把車開出去,是不是最近天氣熱不想開車了?這樣吧,浩宇你今天把嘉玲送出去唄,剛好你們也都是去總部。”
詹浩宇倒是沒覺得如何,便要詹嘉玲儘快跟上,隻不過是捎帶女兒去公司,這件事哪裡算得上麻煩,隻是他也忍不住在心裡覺得莫名,這當年家裡第一個吵著要買車的是嘉玲,這都換了第二輛車了,怎麼突然又不想開車了。
詹嘉玲剛剛下意識就一愣,一說到昨天搭乘“同事”的車她心裡就不由自主地有些瑟縮,不過還好,原來是來自媽媽的關心,而這份關心絲毫引不起她的愧疚,隻是讓她更嘚瑟了起來,一種瞞天過海的刺激感就像是一針突然注入心臟的興奮劑,要她忍不住血液沸騰了起來。
真好,媽媽,她舔了舔嘴唇,跟在詹浩宇身後快步地走出了門,你知道那位同事是你親生女兒的老公嗎?不知道不要緊,今天他還是會陪我回來的,可惜你沒能認出來,來不及挽回了,而這回可是你支持我的。
身後的單靜秋隨意地用手撐著臉,也笑著看向出去的二人,沒作聲。
……
“媽咪!”易阮阮每天隻有在睡著的時候才像是一個天使,凡是在清醒的時候就像個渾身是力量的小惡魔。
而此時坐在車後座的她更是生氣於自家媽媽認真開車不理會她的舉動,如果不是這兒童座椅束縛了她的運動天賦,沒準她還能真給自己媽媽表演一出徒手攀爬之類的戲碼。
“我在呢,我在呢!”詹嘉琪無奈地應著後麵的小搗蛋,如果她敢不回答,等下這小搗蛋肯定又要乾嚎假哭了,趁著剛好是紅燈,她便連忙用手機放出了平時女兒愛聽的兒歌,從後視鏡看到她開始伴隨著音樂手舞足蹈才鬆了一口氣。
今天一大早她便起了床,這兩年來她一直是這麼過的,每天早早起來陪著易天展說說話,然後一起用餐,送他去上班,再然後便是照顧著阮阮,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在剛新婚時,這份堅持是為了兩人可以談天說地,可在這半年以來,已經變成了相對兩無言,即使是同樣坐在餐桌上,麵對著麵,也隻是各自乾著各自的事情,絲毫不加理會。
一開始詹嘉琪隻以為一切是自己的問題,畢竟當初生完孩子,被各路親朋好友關心得屢屢歇斯底裡的自己,偶爾她在發完火後也會覺得愧疚、不好意思。
可久了,她漸漸地不明白了,婚姻應當不是永遠隻有一個人在付出、一個人在努力就能維持得好的吧?如果說她和易天展中間有一條彈力不足的牽引繩,那麼她拚了命地往前跑,另外一個人卻原地不動或者是背道而馳,那她真的能改變這段逐漸冷卻的婚姻嗎?結果應當是否定的。
而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切,則是終於給了她一個當頭棒喝,讓她從表麵的平靜中醒來,不再做夢。
昨天晚上入了夜,她做了個噩夢,冷汗淋漓驚醒的她從床上坐起,能看到的是身旁的丈夫正安然入眠的臉,身體依舊在背著她的那一側,事實上丈夫和五年前兩人剛認識的時候外貌上沒有太多的變化,隻是稍微有了成熟的痕跡,可看在詹嘉琪眼裡,也終於覺得陌生了起來。
她開始忍不住地想,他們在一起,會不會是一個錯誤?
粉飾太平隻能是一時,在脫落後露出的,卻依舊是那醜陋的牆麵。、
……
今天一大早,她還是如往常一樣陪著易天展吃完了飯,這頓飯比平時更要難以下咽,她能看到對麵丈夫始終沒從手機上抬起來的眼睛,說是女人的第六感可能會被人覺得是疑神疑鬼,莫名其妙,但是詹嘉琪不知怎地,似乎有種冥冥中的感覺告訴了她,她的丈夫已經出了軌,最起碼那顆心,已經不同她在一起了,這一切讓她所有的激情都被那盆冷水澆得清清楚楚,再無幻想。
然後她便帶著阮阮上了車,其實在上車前她覺得有些茫然,明明手上握著方向盤,卻好像找不到方向,可在發動車後,不知不覺地,她便開向了自己曾經的家,也許有點衝動,可她真的想見一眼媽媽,然後對著她說說話,雖然這份傾訴,也許會得不到她想要的回應。
早上的S城並不會堵車,而這段路對於詹嘉琪來說更是閉著眼睛都能開到,很快地,熟悉的房子便出現在了眼前,她搖下窗戶向保安那稍微一示意便徑直往裡頭開,畢竟這幾年來她逢年過節也會回來看看,這些人倒還算熟悉,起碼不會出現什麼把她拒之門外的事情。
她將車停在了車庫,身上背著重重的包,這包裡頭全是小魔星阮阮的大小東西,然後直接把她抱了起來。
事實上兩歲的孩子已經挺沉,再加上這包,可以說是分量十足了,在沒生阮阮之前,她雖然不是個嬌氣小姐,但也算是手無縛雞之力,可在生了阮阮之後,她也不知道是哪來的體力,每天抱著她四處撒歡就像不會累的一樣,成天大包小包,風風火火。
她推開了熟悉的門,出現在眼前的便是正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劇的媽媽,她的動靜瞬間吸引到了媽媽的眼神,隻見她疑惑地回過了頭。
單靜秋一眼看到了正抱著孩子的詹嘉琪,她身上還背著有一個孩子這麼大的包,她忙放下手裡的遙控器直接跑了過去,先是直接把阮阮接了過來,然後將嘉琪手上的包卸了下來,掛在身上,空閒的手拉著自家女兒,忙往沙發上去。
她嘴上念叨個不停:“你啊,你啊,怎麼要回來也不和我說,我叫司機去接你或者是我去找你不成嗎?你一個人又要抱著阮阮又要開車,這麼多東西,重成這樣你以為你是什麼電視劇裡的超人?就你能,就你厲害!”她已經拉著嘉琪坐到了沙發上,左手依舊抱著阮阮,右手已經將包放在了旁邊的桌上,忍不住地便是輕輕往女兒頭上一拍,語氣有些凶。
詹嘉琪愣愣地捂著頭,看了媽媽好一會,竟是笑了出來。
單靜秋還在哄著懷裡的阮阮,生怕這孩子哭出來,畢竟兩人一年也就見這麼幾次,和陌生人也差不太離,小孩子看見陌生人總是有些怕生的,而看著女兒露出的笑臉,她更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過去:“喲,這我們嘉琪大小姐還笑,就你本事,就你厲害,也不怕把自己腰給抻著、手給拉傷!”
“媽!我知道錯了。”詹嘉琪往自家媽媽身上一靠,頭已經倚在了她的肩膀上,明明媽媽用的是罵人的口氣,可是聽在她心裡卻是暖的,她知道那些責怪的後頭都是關心。
該有多久了?她忍不住地問自己,事實上哪怕是詹嘉玲和詹嘉豪來到家裡後,媽媽也不是不關心她的,隻是更關心對方罷了,一直到她結婚之後,有了阮阮,那份關心便像是陡然消失了一大半一樣,媽媽更多的時候開始念叨著怎麼和丈夫相處、怎麼照顧女兒、怎麼儘快再生一個、怎麼維護好和親戚之間的關係……就像一夜之間剝奪了她所有任性的權利,讓她必須得做個好妻子、好媽媽,而不是她自己。
什麼親戚說風涼話了,不能生氣,因為生氣會讓大家難做人,能忍則忍。什麼丈夫和自己關係不親近了、甚至挺疏遠了,這夫妻之間總是有甜蜜有平淡,如果天天為了點感情的事情扯來扯去,那家裡的人還要不要過日子了?什麼孩子不聽話、孩子讓自己辛苦得不行了,這做媽媽的就是這樣,孩子不懂事、孩子抓頭發都是因為她還小,你得忍……漸漸地,讓詹嘉琪連找人說說她的不開心都不敢、也不行了。
單靜秋正同阮阮做著鬼臉,也許是血緣關係作祟,所以哪怕是久沒見麵,阮阮看著她的逗趣表情也是咯咯直笑,而後看著媽媽湊過來的腦袋便也將自己的小腦袋靠了過去,露出了個乖巧的笑容。
此時的氛圍分外地有些恬靜了起來,寂靜的客廳裡似乎有溫馨的情緒在蔓延,一直到阮阮的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甚至悄無聲息地流出了點口水,滴在了自家媽媽頭上後,終於打破了這股寧靜。
詹嘉琪黑著臉用手將阮阮的小腦袋拖了起來,小心地從旁邊抽了抽紙往自己腦袋上擦著,苦中作樂的想著,這還好不是像育兒論壇裡頭說的,兒子騎在脖子上尿了一脖子呢,自家阮阮還算是照顧她這個親媽了,這麼想著便好像也沒這麼生氣了。
單靜秋示意著女兒跟上,另一隻手將阮阮的頭輕輕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步子走得很輕,慢慢地走到了樓上自己的房間裡,將睡得很熟的阮阮放在了床的正中,兩邊先用被子稍微加高防止孩子滾動,然後帶著詹嘉琪到房間裡的小陽台上,落地的玻璃門半掩著,能清楚地看到裡頭正在被子裡安睡著的小不點,總算能放心地進行母女之前的談話。
“嘉琪,你可以告訴媽媽,究竟發生了什麼嗎?”單靜秋看向女兒的眼神分外的溫柔,就像是一汪海洋,能包容一切。
“我……”詹嘉琪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才回道,“我想離婚,我想要自己過。”
“你看著媽媽好嗎?”單靜秋輕輕地將手搭在了嘉琪的肩膀上,然後讓這孩子看著自己,認真地又問了一遍,“嘉琪,媽媽能理解你心裡頭也許有很多委屈不想和媽媽說,但無論如何,離婚不是小事,媽媽希望能真正地聽聽你告訴我為什麼,也想知道你是不是認真地考慮了,我不想要你後悔。”
詹嘉琪似乎放空了許久,神色有些恍惚,終於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眼淚落下,她伸出手反複地擦拭著眼,試圖掩飾著滿身心的狼狽,維係好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可卻都是恍然。
沉默了好半天,她才低著頭說道:“媽,昨天晚上,我去天展的公司找他,我看到他和個女人一起下了樓梯,坐著車離開,可回到家他隻說這些是加班。”說到這她又有些哽咽,雖然兩人是相親,可並不是被父母強行拉郎,而是情投意合後才結合在一起,感情也挺深厚,丈夫可能背叛了她的這事情對她來說打擊很大。
“其實我並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出軌了。”詹嘉琪的眼神不知道在看著哪,隻是茫然地說道,“可是我真的太累了,這段感情,我真的太辛苦了。”
她含著淚看向了自己的媽媽,似乎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可在那溫柔的眼神裡,她終於漸漸卸下心防,罷了,哪怕是再一次被傷害,起碼這時候,她想要同媽媽說一說,沒準這回,媽媽肯接受了呢?
“媽,我一直很害怕婚姻,又很渴望婚姻。”詹嘉琪的記憶裡忽然出現了小小的她,看著媽媽從歇斯底裡地和爸爸爭吵到小心翼翼地討好著詹嘉玲和詹嘉豪,甚至爸爸夜不歸宿也不敢多說一聲,隻是自己默默地在床上掉著眼淚。
“說這些話我不知道合不合適,從小到大,我看你和爸爸那樣,我也覺得很痛苦,同學們大多都有幸福的家庭,和睦的爸媽,可我就連小時候寫作文,都寫不出來爸爸媽媽一起帶我出去玩的故事,因為爸爸在我的童年裡永遠都是缺席的。”